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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节 ...

  •   一

      雨霁云销江似练,晓风竹影下桥西。
      潺湲偶触娇怜语,宛转歌成悱恻词。
      男子搁下手上的毛笔,说道:“四儿,把我的印戳子拿来。”
      在落款的跋文处打上了印戳,便又命其小厮待笔墨透干即收拾好行装离开。
      走出客栈,公子一身白素的绸衣绣服,脚踏缎布麂皮皂靴,华而不浮。掌柜叫来了轿子老早就在门前候着。
      公子往掌柜的手板上就是一搁,打赏了不下十贯铜钱,便道:“轿夫,劳烦到布政司府第一趟。”
      且说去年,其赵氏表兄戚从京师回来不久即前来访拜,作揖见过诸长辈后,便一径地由甬道径直走到里屋来。赵氏方到门前看去,少年正于书案上作画,亦未觉门外有人来拜。少年姓沈,名兰卿,号筠君,福建莆田人氏,现年已十七岁,生得明眸秀齿,仪表绝俗,虽只十年诵读,已是万卷贯通,亦正是赵氏要探望的表戚。待到兰卿结笔了方才胯过门槛走将进来,兰卿连忙走上前去,两人互揖,接着寒暄上了一回适才坐了下来,兰卿又着小厮送上茶茗,言语间,兄长不时提起京城江南各样雅致的风光景况,而兰卿闻觉甚是又羡又慕的,如置身于其境当中,绝伦山水沁入心腑。遂翌日遗下辞信,着小厮四儿,水陆路并行数月后,便由广州府来到了杭州。
      此时轿子已到了布政司官第,兰卿下了轿子,四儿便从搭链袋儿掏出了好几块碎银子打发了轿夫。
      “四儿,快去与我传话进去,便道世交沈侄兰卿来拜。”
      跟着,四儿便走上前去与门房的人道了话。
      须臾之间府上仆人即请兰卿入内,并说道:“老爷请少爷到里边喝茶。”
      世交冯氏,名文华,曾为兰卿祖父的得意门生,亦是同乡梓里,两家素来交往甚密,其后嗣者惟有儿女一人,名叫殊妤,容貌嫣然美好,平素少出府门常待于闺阁,因而兰卿高堂便每每的欲撮合两家二人的姻缘。兰卿未知此事,只图有个照应方便的,然而此行登门拜访,不免会使冯氏臆度到关于姻亲的事。
      回事的引着,绕过照壁,足有百余步及到大厅,兰卿走上前去即作了揖道:“兰卿见过叔父,婶婶。”
      “真客气,快坐罢。”文华迎道。
      兰卿则在西首的楠木圈椅上坐了下来,气味清芬香郁,旁边几上摆放着是一尊祥云瑞兽的玉雕,质地清亮晶莹,色泽均匀细腻,好使观赏的人全赏心悦目。是时,婢女们已端上了茶茗来,兰卿接过盖碗,是青灰色调的缠枝扁菊花纹的青花瓷,浅呷了一口,问道:“冯叔叔,这是徽州的婺绿吗?”冯曰:“少爷才识过人,正是。”兰卿继而又饮上了一小口,细致地品了一回。文华道:“令尊托人捎来与我的信前些日子方才收到。”兰卿浅问:“父亲他说了些什么了?”文华应道:“听您父亲在信上提到,您这是要去京师了?”兰卿想了一想:“椿庭的字迹只凭着些许印象去仿摹,尚好未被冯叔察觉出有什么破绽来。”便带笑道:“是的冯叔。”文华曰:“您父亲也太客气了,还请我多照应您,侄儿便尽管把这当自己家罢!”兰卿道:“承蒙叔叔顾照。”遂立起身来拜谢。冯叔挥了挥手曰:“坐罢,毋须拘礼见外了。”兰卿方始坐了下来说道:“临到走前父亲还多次嘱咐于我,必要处处谦让。”婶婶应道:“兰卿懂事,或是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婶婶像似耐不住性子,继而欲提及其闺女与兰卿的成亲之事。尚未待婶婶言,兰卿避而不敢谈,便只好无奈地笑道:“成亲之事,父母之命不可逆,媒妁之言不敢违。”话毕,语音刚落,文华即又对兰卿说道:“你同殊妤二人也好久未见了,我趁便着人叫其过来与你一叙。”兰卿复起拱手道:“不必劳烦,我另择日前去。”文华道:“如此亦好,兰侄一回舟车劳顿至此想必乏累,我先命人与你安置厢房。”兰卿复作揖:“好的,有劳冯叔叔。”引路的道:“兰少爷,这边请。”兰卿遂拱手且去。
      踱方步胯进厢房,芳馥袭人,香气氤氲掩掩,安放在圆香几上的铜胎香熏炉烟气正向上纡回萦绕着,引路的那人交代道:“兰少爷,厢房以一早为您铺设好了,这炉上的是老爷吩咐丫鬟煴好的檀香,少爷若不喜欢我便即去熄了。”兰卿应道:“不碍,你们且下去罢。”仆从丫鬟屈身告退。连日来奔波,兰卿欲少憩一回,自个儿宽了衣便躺在了架子床上就寝了。睡梦中,兰卿忽觉有人摇之,依稀里瞅见有一身着素衣的女子,似乎逡巡而不敢前,待兰卿正当要问时,则未道明即去了。
      “少爷。”丫鬟于榻前唤道。
      “现是何时了?”兰卿方醒。
      “已是酉时,老爷说瞅瞅您醒了没,或是准备吃饭了。”
      “好的,与我备些水来罢。”
      洗漱毕,兰卿复穿上了外头的衣裳,“让咱们来罢,公子。”婢女们走上前去,与其束好了腰系上了罗带。
      “有劳各位。”兰卿拱一拱手。
      “公子不必客气,我们先下去了。”丫鬟们噗嗤一笑且退了。
      兰卿此次远道而至拜访,已引得合府上下的婢女们皆在呢喃私语,而议论的内容约略是些关于称许赞美的话。
      另一端的,冯文华的女儿殊妤,虽尚未见着兰卿本人,却已从旁人口中深感兰卿此人的气度不常,便内心生起了敬意,不时要让看着的丫鬟们提起兰卿的相貌来。
      “小姐何须问咱们,待会不就能见着公子了。”丫鬟们有说有笑的,年纪稍大的说道。
      “素日里头担待你们得了意,越发的不像样了!”
      “咱们不敢了。”道罢,婢女们便装模作样地跪在了地上求起饶来。
      殊妤掩着面噗嗤的笑一笑,则说道:“姑且饶了你们,起来罢。”
      主子与丫鬟们戏谑打诨的,无一样不说无一样不谈的,满屋子皆系女孩的嘻笑声。
      这时,兰卿已随引路的过了穿堂,来到了另一间摆有圆桌的堂里,走到阶前,见冯叔即坐在了紫檀鼓墩上,看样子像似于此以等候了多时。
      “让冯叔久等了。”兰卿恭身上前深作揖道。
      “哪里,坐罢!”冯叔即忙迎揖笑道。
      兰卿即入了席,只见桌上小厮们已陆续上了好几十样大碟小碟的大碗小碗的,菜式甚是精致,俏头亦独出新裁。
      “为何不见婶婶呢?”
      “待会便与殊妤同来。”
      话方才说完,婶婶与殊妤正从门外走将进来,殊妤半遮着面的往兰卿方向窥觑了一回,便脸上红晕了一层,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与兰卿福了一福说道:“见过兄长。”兰卿回过礼,拱手曰:“怎好生受,快坐罢。”文华夫妇二人遂劝其与姝妤并坐,兰卿无奈推托亦只好应了。此时的菜以上齐,小使又斟上了一巡酒来。
      “来!兰侄,咱们先共饮上一杯。”文华举起酒杯说道。
      “好,叔叔请。”兰卿带笑饮了一杯。
      “殊妤,你也与兰卿敬一杯酒,少酌无妨。”婶婶在一旁劝道。
      殊妤更臊得了不得,踌躇了半天,一时也没敢说些什么。兰卿见此状便解围说:“不必劳烦,殊妤妹妹,我来敬你一杯。”说罢,即将酒饮尽,而殊妤方才肯吃下了一小口。
      “兰侄,这些家乡菜都是特意为您准备的,不妨尝尝看。”
      兰卿便瞅一瞅,有海蚌三茸汤,五花肉滑,焖豆腐,海蛎炒泗粉,清汤肉丸和炝肉汤等,都是些家乡的家常菜式。
      “多谢冯叔。”
      “来!别光一味的道谢,快尝尝看味道何如。”文华笑嘻嘻的客气应道。
      “岂敢。”
      “爹,娘,客也饿了,咱们都吃罢。”殊妤忽轻声的对婶婶与冯叔说道。
      “好!都别客气了!”冯叔应道。
      止见又有小厮托上了描有金彩花纹的漆盘来,上面放着几碗杏酪,分送到每人的面前,各人皆吃了。于是大家吃饭,兰卿继而又与冯文华吃了好些酒,殊妤亦饮了一些。言次,伉俪二人说了许多褒夸兰卿的言辞,兰卿则每每恭谨谦让着。后因夜色已深,直至二更天,洗漱毕,众人方才散了。
      告辞出来,兰卿提了灯,便随引路的仆从回到了厢房。
      “兰少爷,小的先告退,有何事情尽管吩咐。”说完,引路的便屈身退了。
      兰卿微醺地阖上门扇,适间席上饮酒过甚,正酒意盎然,亦未来得及宽衣,即往卧榻上斜躺着睡了。
      夜将即半,厢房外忽听见有丫鬟吵嚷的声音,接着,便有仆从下人们走动的声响。是时,兰卿已睡意惺忪,遂醒,亦不知何事嚷嚷的,便欲起身探问,适逢四儿正从外头入来。
      “少爷。”四儿应道。
      “四儿,外面是何事吵吵嚷嚷的?”兰卿便问道。
      “听闻是冯家的小姐那边出了事,惊动到全府上下的人了。”
      “我们且去看看。”
      四儿提了灯,便领着兰卿往殊妤的院宇去了。
      却说酒席直至二更将才散了,殊妤向其椿萱请过了安,便随丫鬟们回去歇息了。宽过了缎子衣裳,殊妤以睡躺在了架子床上,丫鬟服侍其盖好了被褥,把帐帘幔子放了下来,吹熄了灯烛,便到外边的暖阁内亦寝了。屋内悄然昏黑,朦胧之际,忽见幢幢人影,而后又闻觉有脚步靴履踱行之声,殊妤遂醒,亦未知何人何物,便揭开纱帘探看,只见一白素之物漂浮半空,遂悸,唤来丫鬟察看,已遁迹而去。文华得知后便也赶往殊妤院宇,且命下人四处搜查,断要寻出个缘由来。
      兰卿方才到了,一路走来,到处既是仆从们在周围巡查着,远见殊妤掩面潸泣,冯叔正命着仆从丫鬟们服侍安顿殊妤至以外的内屋就寝。兰卿将到门前,此时文华适才发觉,即走上前来相迎,兰卿作了揖便胯过了门槛入内。
      “冯叔,兰卿方闻得妹妹处出了事亦径直赶往而来,未知何故?”兰卿即问道。
      “兰侄有心,此事仍在查明,今夜待遇不周甚是抱歉。”冯叔躬身颜色愧疚的应道。
      “冯叔叔言重耳,兰卿事小无妨,若有兰卿所能及的地方,叔叔只管嘱咐于我。”
      “倘或有兰侄的帮忙,冯叔我大可以安心了!”文华慨叹道。
      “兰卿不佞。”兰卿慌忙地回应。
      “兰侄过谦了!您断可担当得起。”
      “兰卿承蒙叔叔看重。”兰卿拱手拜谢。
      话语毕,仆从们亦搜寻未果,叔侄二人坐下来又说了一回,天将明,便各自返回安歇了。次日清早,洗漱毕,兰卿则着人继续周遭搜寻形迹,如有任何可疑之处需逐一上报到兰卿本人。另一边,冯夫人得知昨夜府上的遭遇,便竟日心神不宁的,事事亦心不在焉,闻说一自称是师承道家天师之人正好途径杭州府此地,冯夫人即遣了仆从打听欲速延至府上来。家仆匆忙打听去了。
      要题上的,者乃书篇另一重要人物,现年十九岁,姓余名方显,号子灵,身着素朴长袍,束乌发结秀髻,生性蕴藉风流,襟怀则卓荦潇洒,亦正是方才上文所提到的,所谓师承于道家天师之人,而实则招摇撞骗之徒。方显接到冯夫人的延纳,则不敢怠慢,即忙上了车赶往布政司衙府去了,此行为方显意料中事,便早以打好了主意了。
      “师傅请进。”
      马车子适才到了衙府,仆从揭开帘子,门房引路的走上前来招待领进。
      文华今日正好没在府上,出去办事了,方显亦系处处算准了。冯夫人又命仆从将方显径直带进到里屋来,使好说话。
      “原来是位小师傅。”冯夫人笑道。
      “见过夫人。”方显故作仪态,作揖道。
      “请坐罢。”
      方显方始坐了下来,颜色骤改的,便又蹙紧了眉尖,犹装神弄鬼似的,惟待着冯夫人上钩。
      “小师傅,这是怎么了?”
      “不妙,不妙。”此刻方显内里暗暗自喜着,却作风正派地应道。
      冯夫人瞅了瞅,虽未知这究竟为何故,可情绪则越发的不安。
      “师傅,您无须忌讳,有话便尽管说。”
      “不敢,贫道年纪甚轻,学艺笨拙,实在未敢冒昧陈辞。”
      “不必过于拘礼,您且说,夫人定会好好的打赏。”冯夫人愈加的心慌。
      方显先是拱了拱手,方才道:“谢过夫人,仍未知夫人系为何事所牵挂,而延贫道至府内哉?”
      “实在不敢相瞒师傅,是有一事时常记挂于心的。”冯夫人似有迟疑的说道。
      “夫人亦不妨说与贫道辨析一番,好让贫道助夫人化解吉凶。”
      “师傅可否先帮我占个卦。”
      “斯未尝不可。”
      于是便从衣袂中掏出了三枚铜板儿,置于另一手上,中空的合起了掌,始而摇起卦来,嘴上默念着什么东西似的,存心在搬弄玄虚,冯夫人注目瞅紧着,心倒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天何言哉,叩之即应。神之灵矣,感而遂通……”方显念道。
      如此接连的卜了好几次卦,方显摆出一付神色凝重的相貌。
      “小师傅,这卦象里头是出什么事了么?”只见铜板儿都朝向背面,冯夫人遂局促地问道。
      “小人不佞,亦尽管直说便是了,夫人切莫责怪。”
      “师傅请讲罢,实在让吾慌乱得很。”冯夫人应道。
      “夫人先别慌,按斯爻位看来,是为坎卦,阳陷阴中,此卦虽险难重重,却可化解之。”
      “如何化解之?还请先生速道。”
      冯夫人的颈脖身子早已往前伸屈,不堪按捺。
      “夫人是否时常于子时夜里瞅到甚是不详的东西乎?”方显低声回答道。
      “的确如此!正如先生所说的,应当何如?请先生指教!”冯夫人瞠目错愕的说着。
      “冯夫人毋须过虑,贫道这便给夫人写道符箓,夫人务必随身佩之,即可化解。”
      方显遂从衽内取出黄纸,“藉夫人笔墨一用。”及到书案前且念且书的,三两下功夫,便把符箓书写卒毕,折了几折,递与了冯夫人。
      “多谢先生!先生待会且到房门处拿了银子再去。”冯夫人斯时眉展心悦,又打发了丫鬟前去账房说话。
      “谢夫人!”方显犹未敢自得,恭谨地躬身拜谢。
      道过谢后,引路的仆从便把方显送到了门房处,方显领过了赏银,亦各谢了,照应了一回,便正准备去了。
      “慢着!”
      忽后头有人喊之,方显方才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
      “这道士是何等人?谁遣来的?”喊话的问道。
      “是夫人请来的人。”门房的便应道。
      “原来是夫人请来的人,快走罢!”喊话的见方显并不可疑便说着。
      方显头也没转的,即胯过了门槛向外头走去,犹未敢止,行及数里外,方才停了下来,惊魂未定的,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作孽!作孽!”便一头喘着气一头粗声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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