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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东窗下 ...

  •   翌日晨起便嗅到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的潮湿味道,推开窗,铺方青石的院子地面上积了一层明晃晃的水,好些叶片花瓣落了,被于叔扫做一堆;廊檐上还有稀稀落落的水珠落下,滴在石阶上,散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阿细站在院里,端着一个小篾箩正往大水缸往里头瞧。玳玳披着长衫在窗边唤她:“阿细,你瞧什么呢?”

      阿细闻声转头,见玳玳乌发披散,眼角微微发红,但神色如常,想来昨晚老夫人已经把小娘子安慰好了,便安心地笑着回道:“小娘子起得这般早?我原是想看看这水缸里头的水够不够,日子到了便可以预备预备拿来煮茶了,可惜昨夜的雨并未下大,水缸里也只有半手掌深的落雨。”

      吴地人家有用雨水煮茶的习惯,特别是在梅雨季多雨时,在院中摆缸瓮接落雨,以梅水煮茶的习俗不知流传了多少载。

      算算日子,孟夏已尽,常雨将至,虎丘金山产的白云茶已在春和楼一售而空,也该是出门要备伞的时候了。

      当然,玳玳没打算出门。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抬头望了眼院墙上的几支桃枝,上头昨日还开着桃花朵朵,今晨却已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知道爹爹下席后去的那户酿酒人家种的桃花树,有没有也被昨夜的风雨吹尽灼灼繁花。

      心中没来由地感到隐隐的郁郁之气,玳玳按着心口闭了闭眼,睁眼闭眼间觑见雪团正趴在水缸口伸着爪子拍水,那模样跟它刚被玳玳捡到时一模一样。

      “阿细,把雪团抱下去,别又跌进缸里了。”她轻笑着说,“用完早点我要去书房练字,看着点猫儿。”

      ……

      薛宴平的书斋,是薛家宅子里布置得最为用心的地方。当初薛宴平买下这处宅子,除了因着它与石湖书院距离近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这处原名为“安桂轩”现下被薛宴平改名为“静水斋”的书斋了。

      书斋的位置与主宅有一小段距离,在随着地势而建的白墙后,入口是一道及隐蔽的洞门。不大的院落里种着一株枝叶茂盛的金桂树,据说有六七十年的树龄了。还有一株玉兰树,是从虎丘玉兰山房所移栽。一金桂,一玉兰,便是江南人家的金玉满堂了。

      静水斋建在水面上,连着外头的荷塘,池中养数条锦鲤,原有几条养在书斋东窗下的鱼缸里,后因家中豢猫,便索性一并放入池中。书斋三面开窗,从西窗望去可见楞伽山顶的寺塔,东窗用来赏夏时外头池塘里盛开的荷花,南窗则观金桂玉兰,是薛宅最风雅清净的地方。

      玳玳此时正在这最清净的地方。

      如往常一样,黄花梨木的桌面上摊开一卷熟宣,未蘸墨的鼠须笔搁在笔格上,春末夏至独有的带着阳光暖意的微风从尚未开出花朵的池面上掠过,吹起了以手支颐坐在东窗边的小娘子的乌发。

      玳玳这样坐着已经快小半个时辰了,兴许是昨夜的风雨,也可能是今晨在院中照看花草时吹了冷风,她一点儿练字的心思也没有,只觉得眼睛发酸,昏昏欲睡,就想靠着软榻休息一会。

      昏昏欲睡间,忽然有一阵什么东西轻轻敲击窗棂的响动惊扰了她。

      咦?这个声音……

      她揉着眼睛从榻上直起身,往身后望去——蒙桃花纸的和合窗上,隐隐映出窗外的池塘水影和岸边拂动的柳枝,鸟儿小巧的影子落在其中,一点儿也不起眼。

      那声音正是停在窗边的鸟儿用喙敲击窗棂发出的。

      这声音虽然不是很响,但近在耳后,又连续不断,玳玳被吵得睡意全无,随手拿了小几果盘里的一粒果子,起身立在榻上,趴着二层支起的窗扇往下看。

      那一团小小的鹅黄就躲在窗角里,暗红的小巧鸟喙一下下磕碰着窗棂。

      玳玳眯起眼睛,计算着该使出多大力气还有投掷果子的角度,才能既不伤到鸟儿,又能顺利把它吓跑。可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只鸟儿有些眼熟。

      有点像是先前青珩身边的那只小黄雀。

      怎么想起他了?真讨厌。玳玳气鼓鼓地捏着果子,正准备扔出去,忽然感到脚下的软榻微微下陷,她保持着趴在窗扇上的姿势,侧过头去,正对上一双微微上挑、仿佛流动着山光水影的眼睛。

      ……

      ……裴青珩。

      玳玳捏着果子的手指一松,紧接着就是来自窗外的一声细细尖尖的鸟鸣,小黄雀扑棱着翅膀飞进来,落到青珩肩头前还不忘啄一下玳玳的额头以示谴责。

      显然,那颗果子是砸到它了。

      可是玳玳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她呆呆地望着青珩,青珩也仰着脸望着她。两人保持这诡异的对望好一会儿,直到小黄雀发出一声讥笑似的轻鸣,玳玳才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似的,往后退了好一大步,差点从榻上跌下去,见青珩伸手要来拉她,有些慌张地躲开他的手,干脆地跳下了软榻。

      只着白罗袜的双足踩在石板地面上,难免有些发凉,想去拿木踏板上的两只绣鞋,可青珩却又偏偏正坐在那里。玳玳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垂在身侧捏住了柔软的衣摆,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坐在榻上的少年,似乎希望对方能在这样明显不是欢迎的表态下知难而退。

      可惜青珩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或者说根本没有“察言观色”这种自觉。

      他怡然自得地倚坐在软榻上,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仿佛如临大敌的玳玳,也不说话,修长的手指逗弄着小黄雀,那姿态在玳玳看来简直是挑衅。

      真是气人!自己第一眼瞧见他居然还以为他真是来给自己赔礼道歉的,真是……真是气人!

      玳玳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气势汹汹一点,以此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受父亲影响,她的性格和教养很难使她真的做出什么符合她现在心情的事情来。原本常被夸赞性格好的玳玳此时却觉得十分无力,要是能像性子直爽的小蝶或者精明开朗的小南,开口把这个无礼的家伙骂一顿就好了,可是现在她却连一个骂人的词都想不出来。

      “……好像真的很生气啊。”

      青珩望了玳玳半天,忽然低低地说道。

      “什么?”

      没听清青珩的低语,玳玳下意识地问道。话刚出口又立即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跟他说话,简直跟示弱一样,心中有些懊恼,咬了咬嘴唇,扭过头不再看青珩。

      见玳玳如此反应,青珩瞅了她一会,忽地笑了:“好啦,昨天是我不对,回去姝娘已经骂了我一顿,小新娘,你就别生气啦,嗯?”

      简直就是在哄小孩子,而且一点诚意都没有。

      玳玳鼓着双颊不看他,眼睛盯着墙壁上挂着的山水图,好似入了神,因此她也没发觉青珩从榻上下来,直到有一丝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侧,一扭头正对上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其中含着类似戏谑之意的笑影,玳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惜后路早已被封住,腰间一紧,青珩竟然好似不费一丝力气地单手把玳玳抱了起来。

      玳玳终于又气又急地骂出了声:“无礼!快放我下来!你……你这个……”

      青珩抱着玳玳往软榻边走去,听到她的呵斥,却一点也不恼,眯起双目,笑意盈盈:“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玳玳简直要晕过去了。

      狐仙……不,狐狸,果然还是和人有所不同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东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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