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浮光》应

27、Ep.27

　　她想起曾经因亚弥的打趣而腼腆地跑向自己的男孩，想起曾经在画纸上笑容天真无邪的男孩，想起那时候在福利院一起度过的时光。
　　如今一切都成为了曾经。

　　“理沙姐姐……”
　　朦胧中似乎有谁在轻呼她的名字，那是羞怯依旧的语调。在明明清楚那只是幻觉的情况下，她抬起头，近在咫尺的位置昔日的男孩隔空贴附着她的脸颊，做着形如拭泪的动作。

　　眼角滚落出来的液体迅速地划过脸颊，落在实验室光亮的地板上。

　　站在她面前的身影困惑地歪了歪脑袋，本是稚嫩白皙的脸庞在某个瞬间化作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灰白髑髅，睁着黑漆的空洞，张口发出骨骼相撞的声响。

　　萩原理沙朝前挪动了一步，过长时间维持着的姿势让她的脚步微作踉跄，眼前的幻影消散，唯独她狼狈地双手撑地，喉间溢出破碎的、毫无意义的音节。

　　脑海中倏然浮现起杂乱不清的画面。

　　「或许连你自己能没能意识到那种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冷漠。」
　　视界范围内有着一头蓬翘棕发的少年蹙起双眉，那个时候河提岸边的草叶被风吹拂得压出一道道的白棱线条。

　　「理沙你应该明白有些时候记忆并非百分百正确。」
　　轻轻晃颤着跳跃在眼前的怀表以某种规律的弧度来回摆动，柔和舒心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宛若催眠。

　　「初次见面，我是白兰。」
　　像是在图书室那样安静的氛围里，有着甜腻笑容的身影朝着这边伸出手。

　　「我需要你。」
　　搭在头顶上的手掌微微施压着。
　　「……」
　　「……」
　　「……」

　　画面最后陷入一片沉寂，像是一切都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然后有声音直接回响在脑海里，尖锐刺耳的医疗机械所运作的声音。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哭喊，持续回荡在那间狭小的密闭房间里。

　　“……闭嘴。”
　　萩原理沙抱着钝痛的脑袋，试图隔绝掉那些絮絮叨叨不曾停止侵入她神经中枢的声音。
　　走廊上复又响起脚步声，像是有谁去而复返。
　　试图抬起的手臂被紧紧地桎梏，她回过身去注视着身后那个人——如果那样空洞失焦的双眼还能够完成那个动作。

　　“——回去，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离开如蚂蚁的巢穴般四通八达的地下世界，恢复到「应当是那样」的性格。
　　与暗示别无二般区别的话语，穿透设防的障碍直达本初的内在。
　　只要还有能够利用的价值，她就依然是名为萩原理沙的个体。

　　“Game已经加载到转折点将至的进度了哦。”
　　白兰结束一通电话，笑容犹似戴着假面的狐狸，给人以即使是现在都无法猜测他究竟在暗下密谋些什么的感觉。

　　接触到他此番神情的利娜微微瑟缩了下，某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顺着尾骨一路向上爬蹿。她不禁想到，棋子终归只是棋子，能够真正在白兰心底留存有一席之地的，除了对游戏的趣味追求外，只会是他自己。

　　鞋底摩挲着地面的粗糙声响回荡在耳畔，蔚蓝的湖面映射出天空的全貌，游弋在水中的生物体犹如穿梭在云层间。
　　人迹罕至的道路上，后侧的人望着前方那道身影，琥珀色的双眸一瞬闪现过怀疑。

　　就在碰面之前，他得到了来自彭格列情报网的消息。
　　沢田纲吉微微绷紧了面部的线条，很多个凝凑在一起的巧合促使他在后来调查了萩原理沙这个人，就目前所掌握的情报看来，她与地下世界有着一定的关联。

　　原本——为了肯定心中的猜测——特意向萩原理沙提出‘想要获得实验所需的原材料进行转运的渠道’这样的要求，他的目的旨在确认对方是否以知情者的身份假意掩盖。
　　实际的结果就展现在他面前。

　　他们此刻正前往其中一个秘密据点。
　　至于这个情报是否属实，现在还无法确定。

　　沢田纲吉跟随着萩原理沙的脚步，思绪却在百转千回中定格于他曾希望借由巴勒莫港口一事引出的地下世界的相关人员。

　　那一次彭格列岚守起获的走私枪支弹药只是表面所作的掩饰，他们真正想要探寻的是地下世界在那个港口所进行的实验原料贩卖，结合那时狱寺君所面临的一闪即逝的杀意，能够想到的便是对方同样了解到了他们的目的。

　　紧随其后的格斯佩拉家族宣战以及战犯俘虏道出的交易消息，岚守和雨守前往酒馆抓来了涉及交易的人员并将其带回本部审问，然而因他的疏忽导致那几人服毒自尽而使线索断开。

　　只是当他再度往回寻找这两件事的相关线索时，却发现萩原理沙在其中扮演了杀人与救人的角色，当时出现在暴动地点的她用口径为8mm的枪近距离射杀了街头混混、救下了一对母子，这是在偶然间他从迪诺先生那里获悉的消息。

　　在后来向正一君提起，得到对方的答复时，某个结论便也浮于表层。
　　——萩原理沙那样的行为太过刻意，就像是为了证明她曾出现在那里而留下了能够被发现的证据。

　　然而问题在于她如此行动的原因是什么。
　　又或者，他先前意图引出的相关人员就是萩原理沙？

　　出于这样的怀疑他越过彭格列的情报网，选择通过萩原理沙来获知本可以由彭格列自身获得的情报。
　　这是一系列事件的始末。

　　思绪于此重新回至现实中，沢田纲吉才觉自己和萩原理沙已经在不知觉间拉开了有些距离。
　　棕眸短暂划过一丝诧异，而就在他意图跟上时——变故陡生！

　　在湖泊正中央的河水陡然间炸起高出桥梁数丈的水柱，顷刻间吞没了就近的石桥，连同其上的身影一起。四溅的水花扑打向两岸，径直压断了嫩绿脆弱的草茎。

　　青年褐色的眸子倒映着面前的景象，几秒之前的画面一帧帧地在脑海中回放，直至最后自动定格于那被河水吞没前桥梁上背对着他的单薄身影。
　　脚下的动作远超过大脑运转反应的时间，然而随后接二连三的爆破带来的大地震颤却是让他的脚步踉跄不已。

　　错愕、惊惶、懊恼、恚怒，错综复杂的情绪侵染在那对褐色的双眸中、直至金红漫扩取代原先的温润色彩，额上一瞬燃起的大空火焰犹如七月流火般渐泛起冷沁的凉意，借由手套上同时点燃的高纯度火炎向后释放的推力迅疾地移动向与他的站位点有段距离的桥梁。

　　即使一切都已然被当作是无用功。心底却还是不断涌现起一个声音：他不愿就这样放弃。

　　然而……
　　那样的执着在最终却和过往那被刻意封存的记忆交织重叠。
　　甚至连结果都如出一撤。

　　死气模式下冷静的姿态不再，被压抑至深的情感在那个瞬间尽数喷涌而出，几乎在顷刻间将他的理智吞噬得一干二净。

　　以致于忘了自己是如何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找寻工作，拖着湿漉滴水的身躯以狼狈不堪的形象被他的守护者发现。

　　啊啊，这场雨……
　　是在嘲笑着依旧弱小可悲的他吗？

　　“十代目，请您冷静点！”
　　冰凉的雨水鞭笞着皮肤生冷得疼，那样密集的程度直刺得人难以完全睁开双眼，站在此般环境中久了，会让人忘记砸在身上那种刺骨的感觉究竟是由何所致。

　　被雨水冲刷着的银灰色发紧贴着面颊，青年那极致的冷感只有在面对着身前之人时才会有所淡退，然而此刻他敬爱首领的行为却让他无法平展紧蹙起的双眉，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到泛白，几次意图抬起又在中途停顿，最终只是落回了原位。

　　面前之人动了动双唇，隔着一层雨幕，那对隐于额发下的双眸重新落入视界之际，其中流转的色彩令人心悸。
　　那是一种散着极致冷芒的寒意——如坠冰窟般被四处环游而来的凉沁之感围困——却不是针对他之外的任何人。

　　这位年轻的黑手党教父在经年累月中经历了这个残酷的里层世界中种种威胁与争斗，高望在外，却也同样学会了在同伴面前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倒刺，作为一个能够被依赖信任的首领，独自一人肩负起所有。
　　他不会将过错迁怒到他人身上，只会像八年前的曾经一样，包揽所有失责错误——即便真正的主因所致的现状错不在他。

　　包容一切，调和一切的大空，却唯独无法放过自己。

　　“够了阿纲，你想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里包恩冷声地呵斥面前这个不成器的学生，雨点击打着帽檐啪嗒作响，漆黑如柱的双眼泛不出任何的光亮。他终究还是没有将沢田纲吉教导成为在各方面都足够沉稳冷静的人。

　　“你不理解里包恩……”
　　他的声音透着无比的沙哑，声线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颤抖。

　　痛苦无望，宛若陷入死局般无法抽身——即使明白这样无济于事，即使深谙导师所言——他不是没有看到守护者们对他那担忧胜过失望的情绪，不是看不清此番状态的他只会给旁人带来困扰。
　　只是他无法控制自我，明知这样足够危险。

　　被隐藏越深的伤口只会腐烂得越快，他现在才深切地体会到这种感受，以为将其沉放入谁都触及不到的深处、便能够在时间的冲刷下逐渐淡退愈合，然而现实告诉他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
　　那道伤口并非愈合，而是尚未达到崩溃的临界值。

　　他无法原谅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

作者有话说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