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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抉择 ...

  •   昏夕时分,整座宫殿都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兰锦庄重地打扮了一番,提了盏羊角风灯,元瑟问道:“这么晚了去哪儿?”想起梁九功今日的警告,兰锦笑道:“出去走走,别担心。”
      一听要走走,元瑟就来了精神气儿,厚颜无耻凑上来挽住兰锦的胳膊:“咱们一起吧。”
      兰锦为难地推开她:“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少有这般时候,元瑟想了一瞬,道:“罢了,你自个儿去吧。早些回来,我瞧着这天儿,怕是要下雪的。”
      “诶。”兰锦应着,敛了裙裾出门。
      梁九功早在东暖阁门前候着她,见了她,屏退了一众奴才,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兰锦压着声音,有一丝不快:“梁谙达说笑了,兰锦哪儿敢啊。”梁九功笑了一笑:“要不,这会子你进了暖阁,再跟万岁爷说去?”
      兰锦冷哼一声,把羊角风灯递予梁九功,跨进了暖阁里。暖阁的门关上了,兰锦立在门边,听得外面梁九功的声音道:“万岁爷安置了,你们都下去吧。”不由心神俱凉。皇帝闻声,打起了帘栊,见了兰锦,道:“兰锦?”
      那声音让兰锦心头突地一跳,连呼吸都有一丝紊乱。皇帝从榻上走下来,只穿着一身明黄色的亵衣,整个人笼在烛光黄晕中,倒是让人瞧着暖洋洋的。皇帝握住了兰锦的柔荑,他的手因常年习武而粗糙有力,十分宽大厚实,兰锦脑子里一片空白,欲拒还迎,早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忘了身在何处。
      他如梦呓般:“兰锦,兰中云锦。”皇帝轻轻捧起她的一绺青丝,放到唇前吻了一吻,笑起来:“你的眉目让朕想起了江南水色。”
      江南的秀,江南的柔,江南的灵动,江南的温婉。兰锦本是陶醉的心陡然一惊,霎时好似被人从头泼了盆冷水,清醒过来。皇帝察觉出她的变化,柔声问道:“怎么了?”一面便吻上了她绯红的面颊。
      兰锦一咬牙,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颇有不悦,却耐着性子,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兰锦觉得那眼神炽热得快把她融化了,她时而清明时而沉醉,皇帝便又上前,辗转地吻她纤细的脖子。兰锦心中警铃大作,蓦地推开皇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朗声道:“请万岁爷饶了奴才!”
      皇帝不敢相信似的:“你说什么?”
      “请万岁爷饶了奴才。”兰锦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万岁爷,您已有后宫佳丽三千,就饶了奴才吧!奴才不想像良主子一样……奴才不想步良主子的后尘!”
      皇帝眯起了双眼,方才的柔情万种霎时烟消云散,眸光中透出愠色:“你再说一遍!”
      兰锦这会儿反倒慢慢平静下来,胆子也大了起来,缓缓道:“万岁爷,您是个好皇帝,您待奴才们也很好,可是您待您的妻妾不好。您看那后宫里各宫主子们,哪个不是日日守着青灯孤影,翘首盼望?请您多为她们想想吧……”
      “那是她们愿意!”皇帝道,“哪个八旗女子不想做朕的女人?这是注定要付出的代价!若是连这点气度也没有,何必在这后宫中占着宫阁,享受着俸禄?”
      兰锦伏在地上,双肩颤抖,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万岁爷,兰锦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您不过是觉着兰锦长得像良主子……可兰锦不是良主子啊!您爱良主子,大可以把良主子从冷宫接出来,兰锦只是个替身,就算替良主子呆在您身边,您也总有一日会厌倦,会心烦,会讨厌。您是万人之上,是九五至尊,您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不想要时,亦弃如敝帚,总还会有新的来。可是奴才不行,奴才的一生从此就要伴着青灯孤火,活在勾心斗角里,或许某日,便在清冷的院落里咽了气,从此了结了一生……”
      兰锦抬起头来,泪如雨下,梨花带雨,海棠凝露。她的话字字泣血,此刻泪水花了妆容,狼狈不堪。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着,沉默不语。兰锦御前侍奉多年,觉出他的犹豫,忙趁胜追击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求万岁爷成全!”
      皇帝冷笑一声,眼中透出阴鸷:“若是朕今儿非得要了你呢?”
      “万岁爷不会。”兰锦笃定地说,“万岁爷是圣君,这种强迫良家女子的土匪行径,万岁爷是断然不会做的。”
      却不料皇帝来了气,一把将兰锦拎起来,甩在龙榻上。他失去了理智一般,撕扯着兰锦的衣裳,兰锦奋力挣扎,衣裳却还是被一件件剥落。眼见着只剩下最后一件亵衣,兰锦声音尖细凌厉地叫:“若万岁爷明日想见着兰锦的尸体,就尽管做吧!”
      皇帝蓦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狠厉地打量着她,兰锦逼自己昂起头,气汹汹地与皇帝对视。这样僵着好半晌,兰锦只觉得头晕目眩,紧接着全身一痛,竟是被皇帝毫不怜香惜玉地扔了下去。皇帝道:“这样狼狈的女人,朕不要。”
      身上正疼着,心中却大喜,兰锦连连磕头谢恩:“谢万岁爷隆恩!谢万岁爷隆恩!”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大喜过望,兰锦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朦朦胧胧里,她隐约还听见皇帝温柔的声音,他似乎在帮她上药,无奈道:“你若不想,便罢了……朕知道,这宫中多险恶……看看云珊,朕发誓像待你一样爱护她,却还得负了她……兰锦,朕爱你,你信吗,是真的,从第一次见到你。”

      醒来时,兰锦人已经在自己房间里。元瑟正为她上药,嘴里还不住地叨叨:“出去走走都能成这样儿?真是,干什么去了……”原来是梦。兰锦闭上双眼,心中不免有一丝伤感,是梦啊。她早该想到的。
      她那样激烈地反抗了他,还指望他有什么好颜色给她看吗?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很敬佩卫云珊。卫云珊有勇气为了深爱的人,走进这深深宫苑,走在刀尖火海。尽管她知道,那个人不会永远只爱她一人。可是至少,她得到过圣眷,不是么?她兰锦又有什么?连皇帝的怜爱都是借别人的,她又怎么会有勇气为了他,走进勾心斗角的深渊里。

      康熙二十一年一月初六,兰锦在直房里当差。她怔忡地望着那火盆,黝黑的火炭烧得正旺,炭边上的火光慢慢浸到炭心,那火光映在兰锦脸上,把她的脸照得通红。外头又下雪了,连绵起伏的银白色,望不到尽头的殿宇,无一不让兰锦觉着冰冷刺骨。四周静悄悄的,隐隐约约听得见宫墙外侍卫换班的脚步声。倒是四执库的侍卫忽然有了些动静,兰锦慌忙回过头去,只见着鸦青花团福平金双龙袍的一角,便低下头去请安:“奴才叩见万岁爷,万岁爷万安。”
      皇帝的声音不温不淡:“起来吧。”
      “谢万岁爷。”兰锦直起了身子,双眼却盯着青石板。皇帝似乎是笑了一声,却又听不真切,他道:“昨儿德妃向朕讨你,说是她的永和宫正好缺个机警的奴才,你可愿意去?”
      兰锦心头哪里有不愿意的,却怯生生道:“一切听凭万岁爷的意思。”
      皇帝又笑了一声。这次兰锦听真切了,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皇帝是个冷峻的人,在奴才面前不苟言笑,他这一笑,倒让兰锦毛骨悚然。兰锦还发着呆,只觉着一阵清风拂过面颊,抬首时,已不见了皇帝的踪影。

      康熙二十一年一月初八,圣意下来,竟是让兰锦去浣衣局当差。元瑟急得直哆嗦,拉着梁九功问了好几遍:“梁谙达,你记错了吧?万岁爷怎么会让姐姐去浣衣局呢?万岁爷一向最疼姐姐的!”
      梁九功道:“这是万岁爷的意思——要不,这会子你问问去?”
      饶元瑟胆大包天,也没那个胆子,只得悻悻然作罢。兰锦心头却明净如水,笑道:“浣衣局有什么不好?我这还有一年就放出宫了,不过是替人家洗一年的衣裳,那未初姑姑可是替人家洗了半辈子了。”
      元瑟拉着她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兰锦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又不是见不着了。”说着,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道,“梁谙达,我这就过去吧。”在德妃的永和宫,还是免不了见着皇帝。况且,在妃嫔身边当差是一门比御前当差更深奥的学问,那后宫的明枪暗箭,兰锦可不保证应付得来。
      梁九功慢吞吞走在前头,兰锦跟在后面。走出乾清宫门的时候,她蓦然回首,恍惚间,竟然看到一抹明艳的黄色立在风中。兰锦心头一暖,微微一笑,纵是不舍,也回过了头去。
      梁九功道:“我就送到这里了,以后珍重。”
      兰锦真心道:“这些年,谢谢梁谙达照拂。”梁九功欣慰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去了。皇帝就这样目送兰锦徐徐转身,那娇俏的倩影渐行渐远。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日天上朦胧地下着雨。
      她端茶进来,走到书房门口时,一个趔趄,打翻了茶。她惶恐不已:“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帝皱了皱眉头,颇有不悦。梁九功忙上前说情:“万岁爷,这是新来的兰锦,她腿上有旧疾,一下雨就犯疼,万岁爷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了。”
      皇帝命人扶她下去,道:“既然犯疼,下雨天就好好休息,不必来奉茶。”
      兰锦领旨谢恩。皇帝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原是兰中云锦。
      他只是她梦里的过客,她却从此成了他梦里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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