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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我们算是复合了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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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离开生活了19年的家乡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无论对我还是对我爸妈而言都一样。只恨那“只管好好学习、别的爸妈处理”的培养政策,现在我成了既生活白痴又考不上重本的孩子。新生报到的前几天,我只好在爸爸妈妈的亲自护送下,一同坐上通往广州的长途大巴。
其实我是倍感尴尬的。当然,和我同在一部车上的新生里面,有父母一方陪同的大有人在,但双亲一同前往的似乎寥寥无几。然而比起那伶仃的尴尬,对独立生活的恐惧更是紧紧地把我包围,像我这样的生活白痴真的能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活下去吗?
车窗外是熟悉的市民广场,我以前从没发现这地方有个长途客车的停车场。随着大巴的开动,道路两侧的凤凰木开始往后退,脑里一闪而过令我哭笑不得的加速度公式,随后很快的,又被一阵伤感所掩盖。窗外熟悉的建筑与街道往身后迅速消失,记忆中那些好的不好的场景却一点一点在眼前出现。
十五岁的最后一个月,我认识了殷咏升,他是我同校的师兄,也是我现实生活中接触的第一个同类人。乍看之下,他矮矮的,瘦瘦的,像只可爱的企鹅。然而眼镜下那对左右各异的眼睛,却似乎藏着无法估量的坚韧与哀愁。我对他并不了解,长相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不知不觉地,开始跟着他的脚步走,一点一点地,把心思全部倾注在他身上。
下课的时候,我经常在走廊上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他,他的生活很热闹,但是我感觉到了他的寂寞。他很爱他的前男友许诺,即使他倔强地不愿承认,但是从只言片语之间,从眼角眉梢之间,我感觉到了那份深沉的爱。在他身上,我第一次看到圈中人的孤独与无奈,以及对爱情的执着。我被影响着,感动着,也嫉妒着。看着他痛苦迷茫,我感到很难过。于是,在他说“要不要交往试试”的那一天,我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帮他走出阴霾,给他许诺给不了他的一切。
那是2003年的秋天,我高一,他高三。
我就这样痴痴地出了神,直到亲爱的妈妈把头埋在塑胶袋里一阵呕吐,我才回过神来。妈,你之前还说担心我坐长途车会晕车来着,自己却先顶不住了。我笨拙地拍打她的背,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反效果,接着又把MP3耳机往她耳里塞,企图用pop music让她分分神,却见她呕得更欢。被惯坏的孩子在这种时候总是一点用的没有,但是妈妈却一点也没有怪责的意思,想来是因为这19年来我都没有像今天一样尝试尽自己的孝道,就算结果再狼狈她也感到欣慰。一番折腾之后,妈摘下了耳机闭目养神,爸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问我冷不冷热不热晕不晕的,被我嗯嗯噢噢还好还好不会不会的敷衍了几句,最后也昏昏睡去。我往窗外看去,车已经开上了陌生的公路,眼之所及一片荒凉。
1.2
6个小时的车程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当然,估计对这种想法体验得最深刻的,是在我旁边吐得三魂不见七魄的妈妈。当车子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们仨早已精神恍惚了,只是跟随人群匆匆忙忙地下了车。
抬头目光所及之处写着“商务酒店”四大金灿灿的大字,想必是学校附近的酒店,体量煞是庞大;马路的另一边是一栋现代感十分强烈的建筑(至少在当时的我眼里看来是这样),还有几栋教学楼分布在较远的地方。面对酒店的右边还能看到一栋栋并排的建筑,看起来像是宿舍的样子。四周看不到边界与任何学校的指示,却不知道哪里起止是G大的范围?
在我和爸都感到茫然的时候,妈妈总是显得特别有魄力,丝毫不受刚才晕车的影响,随手拦截住了一个学长模样的青年一番询问,便将情况弄清楚了。原来我们已身在G大之中,G大分成了生活区和教学区,中间还夹着个大型的商业中心,我们面前的商务酒店是商业中心的一部分,我之所以感觉它体量庞大,是因为我缺乏建筑常识地将整个商业中心建筑误认为都是酒店了。
第二天才是报到的时间,爸妈决定帮我安顿完一切再回家,便在商务酒店订了两晚的大床房,随后开始对学校进行探索。虽然说是一家人一起探索,但爸妈和我的目的却大相径庭:他们是希望弄清楚学校的功能分布,好让他们的宝贝儿子尽快适应学校的环境,不至于想吃饭的时候饿着肚子,或是上学放学一不小心就走丢了;而我却是从开始探索学校的第一秒钟,就只是等着在茫茫人海里揪出我的初恋情人——殷咏升的身影。
很快地我就在布满团委与学生会摊位的那条校道上看到了他。他戴着顶黄色的鸭舌帽,上身穿着橙色的POLO衫,与这天惨亮的阳光十分相配;他正面带笑容地跟一个家长解说着什么,桌子上摆着“校学生会文娱部”的牌子。
听闻在我没有参与的那两年里,他已经当上了学校学生会文娱部的部长,还连续拿了两年国家奖学金。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早在高中时我就认定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我曾经在高中校道上听到别人对他的议论,说他是那几年我们家乡唯一一个去北京参加新概念英语大赛的人,更有传说他在暑假动漫展的时候三分钟内现场作画,把《EVA》里面的绫波丽画得惟妙惟肖震撼全场。
我就这样在爸妈的陪同下从他身边经过,并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悄悄地观察着他,就像三年前在高中时的情景一样:下课的时候,我刻意地往高三那层楼跑,他坐在高三(12)班靠窗的位置,我总是远远地就看到他的身影,有时候在埋头做题,有时候在埋头睡觉,有时候和同学们打打闹闹……我就这样默默地走过窗前,利用那短短的几秒钟一路观察着他,品味他的生活片段;如果他发现我,会轻轻地对我点下头,轻到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今天在这所新的学校,我这个“死缠烂打”的前任又默不作声地出现在他面前,只见他那双不对称的眼睛迅速地闪了一下,轻轻地对我点了一下头,便继续忙着他的接待事宜。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和他当年拍拖时的约定:在学校里不要随便找他,找他时不要表现得很亲密。
视线离开他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蓝色的路牌,上面写着“红棉街”三个白色的黑体字。那一刻我的面前仿佛浮现着一幅火红的画面,画里面只有我和咏升,以及开满红色花朵的木棉树。只是几年之后我才意识到,红棉街只是规划出来的一个名字,红棉街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棵木棉树。
1.3
报到的那两天我一直是恍神的,签到、入宿、与室友打招呼、打扫宿舍、接待拜访的领导……一切一切的琐事都由我万能的爸妈全部搞定,以致我的心情可以一直有时间保持在抑郁状态,心里反反复复地咀嚼着咏升在校道上接待新生的情景。直到妈笑中带泪地说道“我们要回去啦,以后就要靠你自己啦”,我才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生活,比那千丝万缕的情绪要凌乱得多。
我住的那间宿舍在男生宿舍区最偏远的那栋楼的四楼,刚好又是在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四人间,同宿舍的都是将来四年的同班同学。
上大学之前一直无法想象要我和几个同龄男生一起住是怎样的光景,他们会不会整天穿着内裤到处跑呢,会不会整天说些黄色小笑话呢,会不会被我发现他们偷偷地看AV打飞机呢……万一我要“入乡随俗”地和他们一起只穿内裤说黄色小笑话怎么办?
事实证明即便这些事在接下来几年全部陆续发生了也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只能说我的室友们实在勾不起我的丝毫非分之想。虽然睡在我斜对面的阿中同学,长得和吴克群有几分相似,甚至还要更帅气些,无奈吴克群一身肌肉却作出“我是你的男佣”这样的小男人歌词,真是让人□□全无。
爸妈离开广州的第二天,两个打扮得光鲜靓丽的导生师姐便粉墨登场,召集我们班二十八个懵懂无知的新生们开了我们大学生涯的第一次班会。同学们被安排每个人做三分钟的自我介绍,其实也就只是混个脸熟,好在军训的时候互相照应不走丢了罢。
班里有个女生黑黑瘦瘦的,长得和我隔壁床的室友阿勇有几分相似,都让我联想到阿富汗难民儿童,只有她的自我介绍让我记住了好几年:“我叫张秋丹,是个很慢热的人,但是和我熟了之后,大家会发现我其实并不是你们看到的这么斯文内向,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简直抢我台词,这根本是我的写照嘛!我心想。
然而四年下来,她没有和班上任何人成为好朋友,却在大三的时候就神秘怀孕了,还大着肚子来上课,最后行踪不明。
既然被抢了台词,轮到我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便只能单刀直入地介绍我的基础情况:“我叫凌明非,潮汕人,兴趣是画画。介绍完了,谢谢。”
我默默地坐下,心里却响起另一套自我介绍:本人性别男,爱好男,对矮矮瘦瘦的眼镜男没有抵抗力,考来这里的目的是追回初恋男友,他叫我等他,但是来了这里几天,他都没有联系我,我开始觉得好苦闷,希望能和志趣相投的同学成为朋友,好让我天天对你吐苦水,灌溉你的生命,有时候还会很猎奇噢!
1.4
军训那两个星期是煎熬的,然而相较于军训对身体的折磨,心里所经受的折磨更是大到漫无边际,十九年来第一次离开家乡过集体生活,需要生活白痴的我自己去面对的问题太多太多:集合的地点在哪里?一定要和室友们一起吃饭么?吃饭时和他们说点什么好呢?……睡我对面的阿源似乎很适应集体生活,和大家有说有笑的,整个学院都是他活动的范围;“小吴克群”阿中整天和班里另一个会弹吉他的男生混在一起,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有小圈子的人似乎不太好接近;阿勇和我一样沉默寡言,我们俩几乎不说什么话,但是每次出门、吃饭、回宿舍都相伴而行,颇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好像看到对方存在就有安全感。
每天整顿完内务后,我总是都很快地把耳机线塞在耳里,反复听着那些早已听到耳朵生茧的歌曲,借此与危险的外界隔断关系。我反复回味着暑假唱K时的场景,那句“我们能再试一试”仍然萦绕在脑海里,当时我是多么地欣喜若狂,只觉得之前三年受过的委屈和痛苦全都不重要了,我担心了十几年的大学独立生活也完全不可怕了。
可是现在呢?我多盼望咏升能在这些让我饱受折磨的时光拉我一把啊!然而自从我来到G大,他竟然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给过我。
其实他不主动找我,我也可以主动找他,只是每当我在手机通讯录里按出他的名字,我又会想起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在学校里不要随便找他,找他时不要表现得很亲密,不要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不相干的人。
我感到害怕,害怕他觉得我缠着他,三年前他和我分手的措辞就是我太依赖他了,他受不了。
军训期间,校学生会的主席和部长们优哉游哉地对每个军训队伍进行亲切的慰问,我远远地就看到了身材瘦小的殷咏升也在其中。当他们的队伍游荡到我们面前时,正是我们休息五分钟的时候。我处在队伍中第一排的位置,坐在草地上看着他向我走近,然后站在了离我不到三米远的位置。
殷咏升,快看过来,你的前任兼未来准男友就在这里,你们已经接近一个月没见面了!
我以为自己这样幽怨地看着他,他就会感受到我的脑电波。但是我错了,因为所有的学生都是用这样幽怨的眼神看着那帮高高在上的学生会领导班子们。他就在我面前,和另一个部长窃窃私语,看起来心情不错,顿时蔡健雅的《记念》洒狗血般地回荡在我的耳边:“他在春天那一边,你的秋天刚落叶,刚落叶。”
大概自从军训被发明以来,类似的桥段就不停地在世界各地重演,除了个别训死了人的案例之外,其它基本都是遵循着同样的规律,我们也毫无例外:开篇——好痛苦何时是尽头;结局——教官不要走好吗?
同学们在商量着送教官什么送别礼物时,阿源把我推到了台面上,建议让我在白色TEE上画教官的Q版形象,原因是他发现了我的笔记本里有自己随手画的Q版漫画。那张漫画是一个女生把一个瘦瘦的眼镜男拖走的场景——那是我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咏升的场景。
那个场景我高一时画过一次,当时我和咏升还处在暧昧阶段,当我拿给他看的时候,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呵呵”了一声便扯开话题。后来某次争执时他告诉我,他妹妹画画都已经够一般了,我画得比他妹妹的还要烂。
呵,人家可是在漫展上名噪一时的人物,当然有资格批评我。听到这话的那一天,我翻出了那幅画,把它撕得粉碎,不顾画的背后是抄得满满的英语笔记。然而,那个画面却像个魔咒,撕掉了一次,又不由自主地出现第二次。很多次我脑袋一放空,手便不由自主地勾出了那个轮廓,于是我的画簿上、笔记背后、稿纸上,都可以轻易找到一样的画,只是每一次都略有不同,有的是没画完的寥寥数笔,有的是精雕细刻的工笔画。
随着这段时间对咏升的积怨暗深,新仇旧恨又一并地涌上心头。我半推半就地接了这个任务,也没想过班里大有卧虎藏龙之辈,只是心里暗暗地念着:殷咏升,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