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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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确定了宣远确实已经离开了酒店，上了市政局的专车以后，我才来到了他的房间。
我轻轻的走进去，生怕一不小心就惊醒了旧梦。
那时，外头阳光正好。
南窗下的书桌上，有一本画册静静翻开着。让我想起多年前，上课的时候，他偷偷的在桌子底下看林风眠刘海粟时的样子。虽然宣远上课并不专心，可是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学习成绩，他总是稳稳的保持在年级前三的位置，没有失手过一次。
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师安排我和他同桌的原因。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在银行工作的妈妈通过她一个贷款户的关系，把我塞进了江市最出名的重点高中，市三中学。那所中学之所以出名，除了因为它超过98%的一本录取率之外，更为人熟知的，是那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人人都是拼爹的一把好手。
——当然，我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例外之一。我无爹可拼，因为爸爸在我出生没多久就遇到车祸去世了，我在世上的亲人一只手指就能够数全。
进了班级之后没多久，我就以极为离谱的低分，迅速吸引了大众的眼球。看到我凭一己之力，成功的拉低了那么多科目的平均分之后，班主任不淡定了。她大概觉得这样下去年终奖危危乎，于是给我安排了一个高人做我的同桌，希望他可以挽救全班同学于水火。
那位高人，就是宣远。
其实，早在我进三中之前，就已经听到过他的名字不下一百次，宣远在整个江市的中学生队伍里，已经扬名立万很久了。
他的一长串头衔里包括：市委副书记的儿子，和市三中学的校花。
一个男孩可以成为校花，你可想而知他美貌。
可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却非常的狼狈。
那是一个晴朗的初秋。我早早就来到了学校，正专心致志的看《飞狐外传》。当我在心里把袁紫衣这个傻叉女人从头到尾骂了个遍的时候，一个男生来到我身边，把书包往桌上一摔，拉开椅子，倒头就睡。
他面朝我，眼线浓密狭长，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他的发眉都是深褐色，在阳光下泛出金色的光。
果然名不虚传，我想。
但念头只在他身上一转，我就又专注到小说里，去看胡斐最后到底选了谁。
上课的铃声响起，宣远皱着眉头醒过来。
“几点了？”他问。
我当时正看到程灵素疗毒而死那一段，哭的我泪涕横流，没有很听的清他的话。
于是我扭头问了句“什么？”大概我说话时用力过度，把鼻腔里正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一条鼻涕，给吹到了宣远的大腿上。我们两个同时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滴液体，缓缓的被他的米色长裤给吸收了进去。
宣远不可置信的瞪着大眼睛看我，我也毫不示弱的看回他，不知道当时我脑子里进了什么水，嫌丢人丢的不够一般，还加了句：“你这裤子料子真好，是全棉的吧，挺吸水的……”
这些往事，虽然窘迫可笑，可现在想起来，又是那样的珍贵生动。
我轻轻的抹干净了书桌，把沙发上他的一件衬衫挂进衣柜。衣柜里衣服不多，清一色的黑白灰，给人一种寂寞忧愁的感觉。我记得，他以前穿衣服，不是这个风格的。
宣远喜欢画画，尤其喜欢颜色鲜亮的画。所以连带他穿的衣服也是一个套路：明亮，鲜艳。
要知道，那些张扬的颜色，很难不给人戏剧化的感觉。可是，穿在宣远身上，就特别的舒服养眼。而要到多年以后我才晓得，原来那就叫做驾驭。
当然，他能够驾驭的，或者说愿意让他驾驭的，又何止几件衣服。
我实在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女生曾经明恋或者暗恋过宣远。反正有一阶段女同学们见面打招呼时，流行这样问：“你表白了么？”这是一句省略了宾语的一般疑问句，它包含了两层意思：第一，爱上宣远并且向他表白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的事。
第二，她们不是已经表白过，就是在去表白的路上。
作为宣远的同桌，我们的关系虽然不怎么样，但我还是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他对那些前仆后继，不老不死的表白，并不怎么待见。因为我不止一次的看到他用人家写给他的情书来吐骨头，有时候心情好，他还会分给我几张。
看到食物在那些或粉红或粉蓝的信纸上，氤氲出一摊摊油渍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想，情书实在是一样很不环保的东西。
然而，就在那样众志成城的大环境中，我居然对宣远没有心动，不可谓不是一件奇事。这就像商场一年一度大酬宾，人人争先恐后付钞票的时候，却有人站在付款处长长的人龙旁，悠然自得的研究收银机是什么牌子那样的非主流。
不过我当时的那一点与世无争，直到现在还是我肯定自己人品的凭据。
我倒不是不喜欢男人，只是，我和宣远的关系实在太差了，以至于我根本不会去想喜不喜欢这样高水平的问题。每天困扰我的是，今天会挨他几回骂，骂多久。
宣远骂我，倒是并不能怪他。
他是背负着重大历史使命坐到我旁边来的，而且他又是那样一个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人。所以当我复习了一个小时的英文之后，把“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我是谁”翻译成“I not know you are who,too not know I am who”时，就很难怪他悲愤的眼神和压着嗓子的咆哮。
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点类似于马克思和麦当娜——阶级矛盾不可调和。
虽然如此，可也有日久生情一说。当然，靠时间催生出来的，未必就是爱情，也可能是同情，友情，或者基情……
所以，当那天晚自习的时候，新来的副教导主任不识泰山般的没收了宣远的GBA时，我不知出于什么情，居然当晚悄悄潜进了他的办公室，把游戏机给偷了回来。
第二天，我又做错了几道物理题，宣远把一本赛尚的画册翻的唰唰的响。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于是谄媚的献上了赃物。
“哪儿来的？”宣远很意外。
我嘻嘻一笑，作了个妙手空空的动作。
他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合上了画册，重新打开了物理书……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那位不知道是北大还是人大毕业，觉得到我们这小城的中学来教书，是纡尊降贵的副教导主任没有打算息事宁人。他午休的时候来到我们班，二话不说就要来翻宣远的桌子。宣远开始不理他，可那小四眼不依不饶，还大声的骂宣远“贼骨头”。我听不下去，正想站起来，打算发挥一下我的武侠精神和他拼了，却被宣远一把摁住。
宣远缓缓起身，身高上的明显优势，使他得以俯视四眼。
“东西我是拿回来了，你想怎么样？”宣远说的很平静。
“反了你了！跟我去教导室！”四眼说着就要来拽宣远的衣服。
宣远人高手长，四眼还没触到他的衣角，已被他一把推在地上。
四眼显然没有料到竟有敢和老师动手的学生，他咬牙切齿的从地上爬起来，挥动着拳头就要往宣远脸上招呼。
就在这个时候，校长已经听到风声赶了过来，一声喝斥，把四眼拉了回来。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从此以后，四眼副主任见到宣远表情总是很复杂，有点鸭绿江邻国对待美帝国主义的味道。
可是我和宣远却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得以破冰。他会给我看野兽派画家马蒂斯的画，教我粉红和草绿是多么相衬的两个颜色，并且告诉我，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去卢浮宫开画展。
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卢浮宫，以为那是寺庙道观一类的东西，很奇怪宣远为什么立志要为宗教事业献身。
——那些年少无知，却再也无法复制的美好年华。
整理完房间，我开始吸尘。吸尘机的声音很大，轰轰的声响让我无法集中精神，从而得以暂时在往事中舒一口气。
也因此，我并没有听到宣远进来。
直到他从后面抱住了我。
我一惊之下拉掉了吸尘机的插座，巨大的响声戛然而止。
宣远的手臂强壮有力，他把我紧紧的抱在胸口，下巴埋在我的颈窝里。他没有说话，我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在耳边拂过。
我就由他这样抱着，良久。
“潇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我不知道他说的一直，是指今天还是过去。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我们这么难得才遇到，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宣远语气苦涩，我觉得眼睛里好像又有东西要流出来。
我不敢回头看他，生怕一触及他的目光，所有的防备就会土崩瓦解。
其实，我又何尝不觉得心酸。我不止一次的想，我们能够重逢，难道不是缘份么，可如果是，为什么又只有那么一点点。
也许有的时候最好的结局，就是没有结局。
借如生死别，安得长苦悲。
我整理一下心绪，转过身来，平静的说：“宣远，你还记得高考考完后第三天，你来我家，和我说的话么？”
宣远似乎愣了一下，他的手松了松，我缓缓别转身子，看着他。
“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你说你第二天就要去美国，如果我也喜欢你，就让我去机场送你，是不是？”
那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回忆的场景，我站在一株洋紫荆下目送他远去，风吹过，落得我满身芬芳。
宣远没有说话，他眉头微蹙，神情落寞。
“后来，你有没有在机场看到我？”我抬头，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
“那天，我等了你很久，差点错过航班……”
“那么我问你，我不来，代表什么？”
他不答话，痛苦的闭上眼，但双手依然握住我的臂膀。
我咬咬牙，继续说下去：“我已经这样明确的告诉你我的心意，为什么你还要缠住我不放？”
他手一松，我立刻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