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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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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不是健谈的人,说这么多……真的没什么意思。”
锥生零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慌乱。这种慌乱是说不出的,有点像在寒冷的冬夜握着手里的最后一根火柴,火苗在寒风中抖动,那么小、那么微弱,让人为此而胆颤。
那个人到底算什么呢?和自己相似的人?还是一个幻影?锥生零开始觉得那是一场幻觉了,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那个人实在太过美好。他不断地回忆着两年前自己真的去过北海道?还是和现在一样拿着血蔷薇不断奔走在尸横遍野之间呢?
他说会来找他,叫他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到此时都没有出现?
“我倒是觉得和孤独的人会比较好说话。”依旧是面前男子熟悉的声音。
“你可真会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
锥生零觉得这男子或许真有什么问题,一开始告诉他那个名叫玖兰枢的人杀过人,现在又说自己是什么孤独的人。
真的挺好笑的,他可是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孤独啊。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强大么?”
锥生零摇了摇头。
说实话他对“强大”没什么概念,他觉得自己的父母很强大了,最后还是死在别人的手上。他觉得玖兰枢应该也是个强大的人,那种强大拥有光明的人反而是看不出来的,那是一种心灵的强大,不怕命运不怕悲伤。锥生零和他其实并没多少接触,但直觉就是这样子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强大吧。
他第一次觉得那个人也许是个提着刀在高山之巅行走的王者,并不是会带着妻子出去旅游的丈夫。
“强大的人,是真正孤独、没有感情的人,没有爱也没有恨。”
孤独。
锥生零其实连孤独的含义都不曾懂过。
有时候他会坐在海边咖啡馆靠窗的地方,咸湿的海风吹着他的头发。不再有温和的声音和他说话,不再有冰凉的指尖触碰他。但他还是会下意识地选择有阳光照到的地方,他的桌子对面会有个空位,他会感觉有人坐在那里看着他,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阳光照在他身上。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看不到,反而可以自我催眠。
那个人会是谁呢?谁会情愿看着这样渺小的他呢?
但每次清醒过来还是能清楚地知道对面只是一张空空的座位的。
这大概就是孤独。
“说点那个人有意思的事情吧。”避雨的男子又接着开口了。
“……随便你。”锥生零对他的话的真实程度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是当着笑话听听也是不错的。
“那是个永远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他不希望别人看见他,他对和他相似的人都抱有兴趣。他也不喜欢光明,但同样讨厌黑暗。”
“介于光明和黑暗之间的,就是幻夜。”
“你知道幻夜是什么么?”
“在你最孤独的时候,你就能看见它了。”
“够了,别说了。”锥生零攥起了拳头。
他才不想要看到什么幻夜,面前的这人也好玖兰枢也好,为什么都喜欢和他说这种东西?
他只想要、只想要快点完成这最后一次任务,早点把手中沾满了鲜血的枪狠狠砸烂啊。到时候他也许会回到北海道的鄂霍次克海,坐在海边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上,感受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这样他就可以开心地笑了。
还有一丝的希冀,也许会碰到照片里的那个人和他活泼的小妻子。
这才是他的光明,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的可怜的光亮。
所以只要再狠一次就可以了,面前避雨的男子的声音在锥生零第一次听到时就已经和录音笔里温和的男声重合了。
他一直没动手,因为他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猎物自己送到了手中,又或者是他想了解更多更多关于玖兰枢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已经无法忍受了,这个、这个杀了自己父母的人,静静地站在这里和他聊天?多么好笑的事情。
“请把照片还给我吧。”锥生零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嗯。”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真的是眼睛很漂亮的人啊。”
等那人走近了以后,锥生零把尖刀刺入了他的胸口。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连惊恐的叫喊都没有发出,屋子里只能听到唱片机里的音乐声,如果不是刀口上的阻力和流到自己手上的滑腻的鲜血,他甚至会以为自己刺入的是一片虚空。
“把两个相似的人联系在一起其实很容易,只要一张相片,有时候只要一场仇恨。”
男子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
锥生零握着刀的手却开始颤抖了。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为什么他当初会没想起来呢,明明是这么重要这么重要的东西,像黑暗里的光一样存活在自己心里的,为什么、为什么他却忘记了?
这是玖兰枢的声音啊。
“鄂霍次克海真的很漂亮,零。”
“黑暗和光明都是一样的,因为最终都会被抛弃。现在你已经把它们抛弃了,恭喜你。”
锥生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第一次慌乱了。很乱很乱,简直像是在即将结冰的河里不断挣扎的鱼,四围的一切很快会变成禁锢他的牢笼。
“作为和你相似的人,你想要温暖的时候,我还是情愿抱一下你的。”
然后他就感觉玖兰枢真的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再然后就是对方倒地的声音。
人要多大的毅力才能从天堂般的幸福感中挣扎出来?
特别是对于一个地狱里的人来说?
其实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可以了。蠢笨的孩子一直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被别人当成垃圾的东西,还没有等到珍宝的主人来说一句“我忘记给过你这东西了”,就已经被不懂事的他摔在了地上。
支离破碎。
那个人手中的照片落了下来,上面不是棕发红瞳的男子和银发紫眸的少年的合影。
而是一片空白。
幻夜。
可惜锥生零并不知道。
他跑出了枪械店,在滂沱的大雨中飞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好像不跑他就会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吞噬似的。可是他又看不见,只能漫无目的地跑。啊啊,要是被以前嘲笑自己的那帮人看见,估计又要说什么“你看啊,锥生零真的像个可怜虫一样的”。
有个人突然撞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个,你见到我哥哥了么?他说来这附近找一位故人。”
锥生零记得这是优姬的声音,只可以对方似乎是没认出他来了。
原来那人没有骗他,他真的是会来找他的。
“……我、我没看见。”
他不敢再停留,继续向前跑着。
真是可悲啊,那个人,那个叫玖兰枢的人,带给自己希望却又是杀害了他父母的人,他、他……
他到底是自己的光明还是黑暗呢?
锥生零突然被脚下的石块绊倒在地。肮脏泥泞的水溅在他苍白的脸上,腥臭的味道甚至渗入了口腔。
这一瞬间,他好像就明白了玖兰枢所说的“幻夜”的意思,那是在极端孤独的时候才能看见的东西。
他站在由无数人的尸体堆积起来的高山之巅往下俯瞰,他即将跳下去,可是下面不是漂亮的平原也不是嶙峋的怪石,其实哪怕是荆棘藤也好啊,这样至少还能感觉到疼痛和真实。可是下面只有虚空,只有无边无际的“幻夜”,一旦他跳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爱也没有恨,真正孤独的强者。
那声音,他记起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被自己亲手杀了。代表着自己的爱和恨的人,倒在他的面前,而他却看不见。
锥生零突然就很想哭,可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光忘记了笑也忘记了哭。
已经没有感情了。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强大么?”
“强大的人,是真正孤独、没有感情的人,没有爱也没有恨。”
锥生零爬了起来,擦掉了脸上浑浊的泥水,再次向前走的时候脚步没有任何的慌乱了。
他亲手筑起的茧壳,已经被活生生地剥掉。他不再有情感包括怯懦、爱和恨,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被打败。他抱着那把肮脏的武器走在无人的高山上,上面还沾着重要的人的血,他成了孤独的王者,没有人再可以把他的头斩下,可是也没有人能为他编织一顶荆棘做的王冠了。
“眼睛很漂亮,这位先生。”
“枢哥哥,你没事吧?”优姬走进枪械店里,看见倒在地上血流成河的玖兰枢,声音里都透露着惊惧。
“没事,别忘了我们是不会轻易死的。”玖兰枢拔掉胸口的刀站了起来,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锥生零已经走了。
玖兰枢夺走了他的爱和恨、他全部的感情,那个人他会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不会和当年遇到他时迷茫地站在鄂霍次克海前面想着和那些自杀者一样的事情了。
很多人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而有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可既然遇到了那便有存在的意义。就像你能说遇到春天的花是对的,难道遇到冬天的鱼就是错的么?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就能克制住自己么?也许你还是会卸下真实的面目去接近他,你甚至伪装成另一条鱼。
锥生零的父母杀了他的父母,然后他杀了对方的父母,夺走了他的一切包括他漂亮的淡紫色眼睛,现在那个少年也算是把自己给“杀”了。
两个相似的人,命运之锁从此被解开。
这才是他的初衷。
锥生零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叫玖兰枢的人了。
他没有黑暗也没有光明,所以他再也不会怯懦了。由那个少年亲手筑起来的鲜血淋漓的茧壳,被温柔的刺刀剥去了外壳,所有的一切都在蜕变。
Nothing for something.
用什么珍贵的东西换来了空白。
对于锥生零来说,是用所有的可怜的爱和恨换来了没有感情的孤独的强大。
而对于玖兰枢,是把留在对方脑海里的记忆变成了幻夜。
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孤独呢?应该是他感觉不到孤独的时候。
就像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他可以提着猎刀屠尽一切,事实是他也这么做了。他抱着那把肮脏的武器,上面也许还沾着他最爱的人的血,他就那么站在高山之巅,一个人都没有的山顶,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被他杀了。他在笑,他很开心,他是天下的王者。
可是笑着笑着他就哭了,为什么呢?因为已经没有人可以给他编织一顶王冠戴上了。
从此以后命运再无交集。
“优姬,明天我们就离开这吧,我带你回鄂霍次克海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