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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朦胧化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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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府兵极有秩序的踏入锦绣山庄武斗场,分东南西北四列依次站定。此间动作若行云流水,敏捷迅速,又如惊雷破空,气势万钧。
然后南面人墙中有四人两两依次向两边退步,接着便见松江知府叶永渊叶大人着官服从四人退开的门户中出现,稳步上前。
清绝唇边隐约带着笑意,声音却有些清冷的道:“叶大人,为区区匪首动用府兵,岂非背山起楼,烧琴煮鹤?”
叶永渊并未答他,只一揖道:“玄公子既知匪窟所在,还请不吝赐教。”
是以,他是打算逮捕匪首之后,便一鼓作气的缴了匪窟么?
好一个叶永渊,当真不愧雷厉风行四字!
清绝注视着面前不卑不亢的知府大人,眸中满含赞赏。
回礼道:“少时定当相告。”
“多谢。”
既得清绝允诺,知府大人便转移目标——再对着他的王爷千岁,叶永渊担心自己会不自觉的跪下来——高奉。
高大侠见一州知府盯着自己,目光冰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叶永渊道:“高奉,本府今晨接到密报,来人说你实乃太原府西庆屯山上盗匪,五年前太原孙家一百四十三口灭门惨案便是你率众所为,可有此事?”
高奉额上沁出冷汗,指着清绝急急辩解道:“没有,不可能!小人从没去过太原,更与盗匪没有丝毫瓜葛,这都是他玄清绝污蔑小人!”
敛月在一旁自言自语:“面对我家公子就是老子,在知府大人面前就成了小人,枉你自称豪侠。”
虽是一番嘲笑,真正笑出来的却着实无几。
虽说江湖人远离朝堂,可堂堂四品大员在他们心中仍是有着相当重的分量。无论这些江湖人平日里有多豪气,封建制度下人们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仍是在此刻暴露无遗。
便听叶永渊道:“玄公子,你既一口咬定高奉便是孙氏一案的首犯,不知可有证据在手?”
“没有。”清绝直言道。
高奉第二次听见清绝自认手中并无证据,便放着胆子急吼道:“你根本就是在污蔑,当然没有证据!”
知府大人无视高奉,皱眉,对清绝道:“玄公子,口说无凭。”
“确实。”清绝道:“在下说出的话的确没有分量,但是……这位呢?”
众人顺着清绝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名唤敛月的女婢不知何时竟搀扶了一名面上覆了黑纱的女子缓缓由武斗场西侧门走来。
一见这位夫人,高大侠的面上顿失血色。
清绝向位于上座的锦绣山庄庄主拱手道:“不知庄主可还记得这位夫人?”
不知清绝究竟想做什么,众人也只好顺着他走。
锦绣山庄庄主略一沉吟,便道:“这位,乃是高大侠的妻子。”
“庄主如何得知?”
“高大侠月前至松江时,携夫人来了锦绣山庄,言夫人常年抱恙,恐客栈招待不周,望敝庄照拂。高大侠与夫人在庄中休憩一月,此间均以夫妇相称。此点,庄中侍婢均可作证。”
清绝道:“不知庄主可知夫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一事?”
锦绣山庄庄主一怔,有些犹豫地看向高大侠和高夫人,见高奉为知府与玄清绝此人一左一右辖制,又见高夫人向自己点了点头,便道:“确有耳闻。”
清绝又转而看向高夫人,目中坚定,道:“夫人。”
高夫人无法说话,但回以清绝同样一个坚定的眼神。
敛月灵巧,自座中赶了一个人,扶着脚步虚浮无力的高夫人在空出来的位子上坐下,拍了拍手,便有三个婢女鱼贯而来。
三个婢女手中各有一个托盘。
第一个婢女先在高夫人身边跪下,在夫人脚前铺上了一张红毯,整理好后,起身退下。
第二个婢女又在高夫人身边跪下,在红毯上摆上笔墨纸砚,研好墨后,起身退下。
第三个婢女再在高夫人身边跪下,替夫人脱下右脚鞋袜,在夫人脚上扎了数针后,起身站在了夫人身侧。
再见高夫人,她竟以脚为手,提笔在纸上缓缓勾画!
高奉见此,突然跳起,状若疯狂的想要去到高夫人身边,却被清绝一指点在了穴上。
众人心中惶惑,现场的实力对比却使他们只得静静地等待。
少顷,高夫人字成。那替夫人扎针的婢女蹲下拿起这张纸,朗朗起念:
“贱妾孙氏,为昔年太原府孙家庄庄主孙涵之女。
“六年前的一日,贱妾随家母往太原府西庆屯山上观音庙请香,于归程中偶遇劫匪,幸为高奉所救。家母为报救命之恩,诚邀高奉回孙家庄一叙。
“家父性喜结交少年英雄,更是邀自称孑然一身、四海为家的高奉在孙家久居。
“在孙家的一年里,高奉对二老百般孝顺,于贱妾千般照拂。不久,便由双亲做主,我二人结为夫妇。婚成的翌日一早,新人奉茶时,家父更是将孙家的库房钥匙交到高奉手中。
“在高奉接过库房钥匙,向爹亲承诺必将孙家发扬光大,定会给贱妾一世幸福时,贱妾真的以为那样的和乐会持续永久,岂料……”
读至此处,字断。
这名婢女,不,若现在还认为她只是一名婢女,也未免太过自欺欺人。
这名女子将手中书交至知府大人前来提书的手下,见知府大人接过细审之,便蹲下拿起夫人在她读书时另成的一张字,起身接着念道:
“岂料,飞来横祸。成亲后的第三日夜,贱妾于睡梦中惊醒,发现高奉竟不在身边。
“忽闻房外喧嚣四起,拉开房门一看,便见孙家庄内火光冲天,尸身遍地、血流漂橹。
“那些贼人在孙家庄内大肆搜掠,连尸身上的耳饰都不放过。贱妾当时害怕以极,唯一想到的,便是找到爹、娘与夫君。
“一路奔向双亲房中,竟见父母陈尸在地。贱妾慌不择路的寻找自己的丈夫,路遇贼人无数,却也无一人杀伤贱妾。
“贱妾是在库房门口找到高奉的,高奉那时正与一人相对而立。贱妾未多想,便扑向高奉怀里。
“岂料高奉竟反身将贱妾纳入怀中,他自己却为那与他对立之人一刀伤了背部,晕死过去。”
读到这里,那女子重复先前所做,又换了一张字。换字时,她听见场中竟有女子发出羡慕之音,不禁冷笑,笑中悲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便又读到:
“贱妾全身发冷,意识涣散,再醒来时,天色竟已大白。贱妾慌忙找寻高奉,却见高奉躺在贱妾身旁,呼吸绵长。
“待到高奉伤愈,谢过收留我二人的大夫,高奉便带贱妾离开了太原那个伤心地。
“一年之后,贱妾听闻洗劫孙家的匪徒落网,便央高奉带贱妾去见他们,不料高奉竟百般阻挠。
“是夜,贱妾留书独奔太原,本只想听匪首一句道歉,不想却听见一个可笑至极的谎言。
“贱妾在太原府牢里见到的,是孙家出事那夜与高奉在库房门前相对而立的男子。
“面对贱妾的质问,他却对贱妾百般嘲讽。他说,贱妾想见的匪首,其实就是日日陪在贱妾身边的高奉。”
待到换上这张字时,时间却是过上了之前的三倍有余。夫人高孙氏字迹越发凌乱,浑身颤抖,俨然有难握笔之势。女子接着读道:
“那贼人说,当年高奉自劫匪手下救下家母与贱妾,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为的,其实只是孙家的一笔感谢金,是孙家自己傻,以为招了个上门女婿,实际却是赔了女儿、赔了家产,还赔上了全家一百多条性命。
“贱妾自是不信,那贼人便将他们贼窟的所在告诉了贱妾,要贱妾自己去看。
“贱妾到了那里,才知那贼人说的,到底是真的。
“他说他本发誓绝不将此事泄漏于贱妾,现在之所以将此事挑明,只因高奉先背叛了他们。
“贱妾迷惘了很久,却还是回去找了高奉。
“家里,高奉准备了一桌酒菜为贱妾洗尘,他说这是我夫妻间最后的一场家宴。”
这最后一张字写完,高夫人便如虚脱了般,完全陷在了椅背里,无声哭泣。女子念道:
“一杯酒入口,苦在嘴里,灼伤了喉咙,痛到了心底。贱妾突然头晕。
“等意识到是高奉在酒中下了药,高奉已然废了贱妾双臂。
“贱妾不甘,苟活多年,只欲高奉伏法,尝贱妾全家性命。
“其间伤恨苦痛悲仇怨,高奉身死,一切化烟。
“奈何桥边,是爱是恨,再话,此间。”
……
高奉对其昔年所犯罪责供认不讳,高夫人由那读书女子搀扶着惨淡离去,众人不禁唏嘘。
清绝闭上眼睛,在心底告诉自己:让这哀伤,离我远去……
严祁风凝视着清绝,他看到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又将它们睁了开来。短短几瞬的时间,他竟就将悲伤赶离了那琉璃般的双眼,面上,又漾开了一漪风轻云淡。
祁风在旁看着这一幕,暗自,凝眉。
他没想到他竟是这般薄情之人。
简直可恨!
方才敛月受命去扶高夫人过来,便将华幽岩交给清绝的那个枫木盒子随手放在了清绝目之所及的地方。
那时便有宵小想趁大家的注意均被高夫人的故事吸引过去时暗行偷举,岂料正自得意时,竟被一不知何处飞来的暗器惊退。
此事未被场中人注意,亦自有它的道理
——皇帝的暗卫,武功不可谓不高,行事亦不可谓不隐秘。
况且还是专为清绝这一辈皇子所特别训练出的暗卫。
现在,场中人又大半把精力放在了那个枫木盒子上。
清绝不禁感念,宝藏啊宝藏,古往今来,你究竟吸驻了多少视线,又葬送了似水流年……
敛月将那个枫木盒子以双手捧着奉到清绝面前,清绝微一沉吟,便打开此盒,拿出了里头盛装的藏宝图。
这个枫木盒子的制作很是华美,里面装的宝图却意外的朴素。
这是因为盒子乃是华幽岩附赠,而绘就宝图的那人,却着实是个兴安简乐的主。
清绝展开宝图看了一眼,确认了它的真伪后,便调换两手执着的宝图一角,将宝图展现在了一众武林人士眼前。
众人一时怔住,不知他为何要将藏宝图公之于众。
却也有人不管那么多,第一时间自身边找齐能写能画的东西,将藏宝图的内容一毫不差的誊了下来。
有人开了这个头,不想落后的便都仿起了那东施效颦。
见此局面,清绝心中微微一哂,稍稍垂了眉。
却是不禁感念:他们身在局中,又怎知自己,不过徒惹眉皱?
宝图上内容庞杂,待大多数人誊抄完毕,已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
然后,便见清绝反转宝图,看着图上的山水淡淡一笑。
其实,清绝还真的有些好奇华幽岩是怎么找到这张藏宝图……
虽然夜驻煌不愿承认,可他们师傅藏东西的本事,确实是前没有古人,后难有来者的。
前些时候,江湖上有传言说小圣魔门偶得了一藏宝图。这传言虽为有心人压制,以致一时间并未流传开来,却还是通过皇家在江湖中的情报网传到了清绝耳中。
而清绝的皇兄萧墨粼也正是因为听到了这条传言,才乖乖地回了皇宫重掌皇权,放清绝回归江湖。
假的也就罢了……
真的藏宝图出世,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必将掀起一场波澜。
而华幽岩发现的这张藏宝图,很不巧,就是真的。
如何确认这藏宝图的真伪?
很简单。
因为这份藏宝图,原是灵云三宝之一,是身为灵云继任掌门的玄清绝与夜驻煌二人,自小看过无数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