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番外篇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卿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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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初登大位的时候，萧谋畏罪自杀于狱中的消息传遍朝野。
我知道该怎么做，想必萧谋也早为我想到。只是他不说，我便不想到那一步。
然而，我已经记不清，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有多少大臣，上了多少疏，要求我重惩他。
人，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还要怎么惩罚。
“挫骨扬灰。”“五马分尸。”……他们给了我无数个建议，我只是坐在冰冷的高位上，看着江修，看着安本清高昶。
我知道，我不可能保住他，哪怕只是一具尸身，都是空谈和妄想。
安本清捧袂请我定夺，没有说出任何多余的话。
我看着堂下众人，他们的神情，有等候，有嘲讽，有胆怯，更不乏隔岸观火者。我合了合眼，再睁开，便是冷冽抛却一切犹疑。
“明日午时，焚尸。”我顿了一顿，“萧氏旧府所藏钱财，纳入国库。毁其屋舍，朕要让他萧谋一生基业付之一炬！这宫中，凡是他用过的摆设器具，一律焚毁！若有半点残存私藏，罪同叛党，立诛无赦！天地四海之间，朕不允许再有一个人顶着萧氏的姓名。传令天下，萧姓者，即日起更其姓氏，如有不从，立斩无赦！
“萧谋，乃朕之国仇家恨之所在，是天下万民之大不幸！若萧氏猖獗之风盛行，则天下必不能定，朝廷必不能安，百姓必不能平！今废萧姓，实为朕开之先河，然，后世子孙必亦然。则，废之黜之，另择贤君。朕，宁愿江山落入外族贤人之手，也不愿大朔大好河山落入萧氏手中！”
狠，我便要全天下知道我的暴戾乖张。我要让所有不臣者知道，卫氏，哪怕只剩一介女流，也定然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天下尽知，敦肃静仪长公主曾为定王妻。但再无人敢说，当今治世的女君，是萧谋的遗孀。
因为我，是像武瞾一样，喜用酷吏治国的君主。我要让四海升平，首先必然要四海臣服。然而作为女子，最美的德行便是相夫教子。我护不得儿女，又亲手将自己的丈夫推向灭亡。再不可能以德服人，因此，若要万人的顺从，便只有用血腥和杀戮来摧毁他们那懦弱的反抗。
江山好景如血，这是我要的后人对我的评价。
萧谋最终剩下的，只有一段卑微的随时都会消失的记忆。
他的骨灰，被我亲自扬在了灼华渠。他的拥护者，由我亲自监刑，一个个的死在了凌迟刀下。
我永远记得那天，我扬着嘴角睁大了眼睛去欣赏刀刃划过骨肉之间的一瞬，去欣赏那些将死之人绝望的挣扎，去欣赏那些站在一旁被我的神情吓得瑟瑟发抖的官吏。他们会怎样想我，不需要猜。
哪怕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又怎会像我一般！
我喜欢凌迟，喜欢惨无人道的酷刑。
整整一年后，最后一个牵连处死的人，我下令剥皮。
我永远不会忘了他在我背上划下的那不知深浅的一刀。抵在骨头的纹路上，冰冷炽热。
那些动作娴熟的刽子手，刀刃很快很轻，人皮自背部掀开，仿佛张开的蝴蝶翅膀一样。
那受刑的人尖利的叫着，然而我看着那完整无缺的皮肤平摊开来，拍着手大声笑着。没有人知道，我笑的是什么。连我，都分不清，我是在笑那刽子手的熟稔高超的手艺，还是在笑当初他的生疏笨拙。
若那时，他也这样干脆利落的剥了我的皮，何至于枉死！这些人，又何至于枉死！
那天是他死后，我第一次梦到他。他只有一句话：“这才是你，这才是你……”
他重复了两次，然后看着我，看着黄袍加身的我，神情平静又复杂。
醒来后，我突然好想问他：“你后悔吗？你后悔在死去的时候将原本的卿一起杀死了吗？！我，只剩一具行尸走肉，只剩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号，没有未来，亦没有过往。你记得带走我的魂魄，怎么就忘了要带走我的肉身！害我只能苟活！”
但我终究没有问出口。
萧谋是我卫氏大敌，除了剿灭之外，没有任何一个词能与之匹配。
怀念？那不过是个让人恶心的玩笑！
我没有时间开玩笑，也没有时间听玩笑。我的生活，就如一个行尸走肉该过的那样，麻木而安静。
静沚清辄，还有改姓卫，不，是原本姓卫的衿儿，是我这漫长的一生中唯一的调剂，是除了天下之外，我以这种可笑的姿态“活”下去的唯一的理由。
我还记得靥儿，就一直爱着孩子。但是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所谓的廉价的“爱”？
靥儿，我的靥儿，我的惨死的靥儿。
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是于我，我的时间已经停止，在那最后的岁月。所以，那些最后的疼痛，是暂时，也是永恒。
掌权七年，天下大定，我终于放宽了酷吏统治。
八年，开放言路，广纳四方意见。
十年，世间终于敢抬头仰视一眼他们的王。
十一年，朝堂之上越发活跃，一些微末的越矩的话语行为，我随他们去了。亲信大臣也终于有勇气在深夜叩响紫禁的大门，道一声，臣有要事密言。
十二年，我的身子渐渐坏起来。我很知足——在我死后十二年，这副肉身才开始腐朽，已经算是老天垂怜了。
十三年，我知道，那会是用天瞾做年号的最后一年。所以我，最后一次下了屠戮的命令。我要让那些会碍了我的孩子的路的人，通通死在我的手里。让那残暴的骂名，悉数落在我身上。
那一次，死了一百六十三人，牵连五百九十八人，天下震惶。这一切，都在一个月内完成了。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些人匍匐在我脚边，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那一年，长寿的安本清死在了告老还乡的奏疏递到我手里的前一刻，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行端正的小楷，便听见通报的吏官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我死讯。我听了，笑了。高昶已经死了五年了，这老狐狸才终于肯放手，甚至险些让我走在他前面。如今，我也可以安心让江修佐政。
那一天，我没能像往常一样起来。金风玉露差人唤来了我的三个孩子。我知我们缘分将尽，心里却是没有半分的波澜。
“卫静沚封宛南王，卫衿赐东临王，即日前往封地，不得怠误！卫清辄，天质聪颖，德行端正，继大统之不二人选……朕，今赐你为太子，你定要以仁德治天下。另，永不复用萧姓！”
“永不复用萧姓”，这是我最后的嘱托，也是我一生最刻骨的死令。
谋，谋了一生，剩下的，也不过一场谈笑。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番外篇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卿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