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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三 白衣书生二代.3 ...

  •   话说“贤二代”刘玄念出了宫后,并未立即回自己的新家,而是先去打听清了初初荣升京兆尹的敦煌公,李世民之府邸。
      回到新居,刘玄念心有所系,又兼精神倦怠,也无意去盘算房子是大是小,家里还缺什么,埋着头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可全怪他在李渊面前一时嘴快,京城里什么都是现成的,不到半天工夫,他要的女乐舞伎什么的,便都拉来了府上,此外办差的人还着意添了许多案榻家私。这时候,整个宅子是到处人来人往,搬搬抬抬,忙得不亦乐乎。
      刘玄念在前堂边上刚站了会儿,就不断被人吆喝着避一避、让一让,简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干看了一阵,他着实觉得心烦,正要出门躲躲清闲,却被白之遥给逮住了。
      甫一照面,白之遥就把人硬拽到墙角僻静处,冲口便问:“都城已然打了下来,这回你再没话可推脱了。问过李渊了吗,他答不答应?”
      面对白之遥一连串的催促逼问,刘玄念既不出声回答,也无任何肢体语言,就像根木头似的,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饶是如此,白之遥却似乎已得出了答案,沮丧二字写满面庞,望了眼远处忙得热火朝天的人群,冷笑一声,道:“看来不是李渊吝啬,而是你早已被这南朝的锦绣繁华迷了心智,乐不思蜀了。”
      “不必拿话激我。”刘玄念甩动袖子,双手负在身后,道,“进入李家军营的第二天,包括我们的身份、来意和请求,一切的一切,我都没有瞒着李渊。不是他不答应襄助,而是我没有催他立即出手,甚至要求他静候时机,从长计议。”
      白之遥恍然悟道:“所以,由头至尾你就是在骗我。”
      刘玄念并不否认,只道:“不是你脑袋发热,天天火急火燎地嚷着要报仇雪恨,谁愿意说谎话骗人?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白之遥一听登时愤懑不已,嗓子沙哑道:“家破人亡,躺在死人堆里,喝了十天十夜血水的不是你,你自然说得轻巧。”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刘玄念眉间微蹙,默然片刻,才无力道:“你当真以为,这就是杀几个人的简单事吗?”
      白之遥道:“若非你从中作梗,在草原时,我就可以开始复仇计划了。今天杀一个,明天砍一双,日积月累下来,用不着你那些复杂的旁门左道,凭我一己之力,完全能够灭了突厥部落全族。”
      这一回,轮到刘玄念报以轻蔑一笑了。“你仿佛忘了,一身的功夫都是谁教的?”刘玄念摇摇头,啧啧叹道,“靠暗杀来消灭突厥全族?这种事,连我都无把握,凭你练了两年的那点微末拳脚就能成功?你算没算过突厥部落一共多少人,未来又会新生多少人,而你这一世又能活多少天?异想天开!”
      白之遥铁青着脸,硬是忍着不反驳。这个念头在他心头转了不是一天两天了,绝非一两句嘲讽讥笑,就能轻易动摇的。
      刘玄念迅速调整态度,端正颜色道:“明知此路不通,我自然要拼命拉住你,不放你去送死。”
      白之遥冷笑道:“收起你的好心,我不需要。”
      刘玄念也不动气,心念微动,又转换思路,反问他:“好罢,那咱们就假设一下。假设奇迹发生,你的计划付诸实施之后,一路无险无阻,天长日久地杀下去,终于在有生之年的某一天大功告成了。那么然后呢?是不是杀光了突厥人,一切便尘埃落定,就此完结了?你能否再看远一些,告诉我下边该怎么办?”
      “这……”白之遥为之语塞,这一点他确实未曾想过。
      刘玄念微微一笑,道:“在你想明白答案之前,便请继续耐着性子,老实呆在我这,做好一个护卫的本分,哪儿也别想去。”
      经过这么一场连消带打、又拉又哄的谈话,白之遥好歹是冷静下来不再闹了,低头沉思刘玄念刚布置的新题目。刘玄念也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背后却忽然响起一个高亢的女声,边笑边道:“小幺子,亏你还比玄念大两岁,怎么反倒要他褓姆似的苦口婆心教导你?”
      “妙手!”刘玄念猛回头,见到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白衣白裙的中年女子,顿时惊喜万分。他早就知道有人在偷听,却不知竟是思念已久的故人。刘玄念一扫整天的疲惫,开心得像一头小鹿,奔过去挽着妙手的右臂来回摇晃,连珠炮似的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来了也不马上现身,尽躲在暗处听墙根,太可恶了!你瞧这房子还满意?知道你要来,特意换了个大的……”
      “满意满意,都满意。”这名叫妙手的女子,五官生的十分娟秀,一看就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子,一颦一笑间,令人如沐春风,有种回归母亲怀抱的温馨感觉。她亲昵地捏捏刘玄念的脸,满脸笑容道,“幸亏我不曾现身,否则就错过了这么精彩的对话。”
      白之遥尴尬地干咳一声,假装没听见。刘玄念却笑嘻嘻道:“这位之遥兄啊,还是个幼稚孩童呢!”白之遥装不下去了,忿然道:“你才幼稚!你们姓刘的都幼稚!”“哟,还生气了!”妙手朝刘玄念一扬眉,显然是站在这一头的,帮着揶揄白之遥。白之遥轻轻一哼,道:“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说着昂首离去,留下另外两人大笑不止。
      笑过之后,刘玄念立刻拉着妙手开始诉苦:“这段日子没有你在身边,我是天天吃不香,睡不好,别提有多难过了!”
      “是吗,让我瞧瞧。”妙手捏着刘玄念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也学他苦着一张脸,叹道:“哎哟真可怜,脸上的肉都瘦没了,这些天一定很辛苦。今晚我就亲自下厨,炒几个你最爱吃的小菜,好好给你补回来。”
      “妙手,有你在真好!”刘玄念兴奋得忘了形,对着还在忙碌的仆役一挥手,高声宣布:“全部都停手,今天先忙到这,通通下去领赏!今儿小爷高兴,请你们每人下馆子美餐一顿,酒菜不限,不吃得走不动路抬出去,不许回家。”
      众人一听,振臂欢呼起来。府里现下还没来得及找个管事的,刘玄念随便拣了一盒赏赐的金银,交给仆役的头儿,随他们是去酒馆也好,直接分了钱也罢,就这么打发了一屋子嘈嘈杂杂的噪声源。
      待到人去屋空,偌大的房子一下子陷入了无边岑寂中。见天色已暗,刘玄念与妙手便亲自动手,一边点灯,一边说体己话。
      妙手毕竟年长,率先自重逢的狂喜中走出来,肃容道:“在江都接到你的传书,我一刻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启颜他要处理好手头的事,会晚两三天。至于其他的人,也都会快马加鞭,如期来见少主。”
      刘玄念道:“好极了,眼下正有一件要事交给赤足去办。其他人也就罢了,这回你来了,我便不预备放你走了。白子遥人太闷,天天与他相对,实在无趣得很。”妙手但笑不语。
      刘玄念蓦地记起一事,一把握住妙手的手,轻声道:“你可知,我在这大兴城,遇见了谁?”昏黄灯光下,但见其双颊晕红,眼波流转,连手都在微微颤抖,显是在极力压抑着满心的欢欣激动。
      妙手若有所悟,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刘玄念此刻情思潮涌,平日的敏感细致已丧失殆尽,完全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表情。隔了一会儿,刘玄念又自顾自道:“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明日我把他请来,个中乾坤,你一看便知。”
      第二天转眼便至,一纸请帖送往敦煌公府,过了晌午,佳客准时翩然而至,正是与刘玄念相识才刚满一日的李靖。
      昨日初见面时因情势所迫,李靖始终是囚服垢面,直到今天梳洗一净,换上新衣,方始展露其真面目。刘玄念远远一望,宛然便是师父再世,正笑着向自己走来。他不禁又犯了痴,迷迷糊糊起来。李靖走到近前,接连唤了几声,刘玄念才回过神来,慌忙往里一让,把客人请进刚布置妥当的前堂。
      一进屋,刘玄念突然醒悟道:“失礼失礼,差点忘了通报姓名。在下姓刘,名……”
      李靖笑道:“已听敦煌公介绍过,阁下竟是唐公身边最亲信的记室参军,昨日冒昧称呼阁下‘小兄弟’,这便告罪致歉。”
      刘玄念的脸顿时僵住了,听见“敦煌公介绍”一语,先前的担心就不由自主浮现脑海:李世民不会说了他什么坏话罢?刘玄念心中焦虑,便忍不住偷眼观察李靖的神情,一时之间,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也罢,他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重整心情,说道:“哪里的话,在下也是听了二公子的介绍,才知药师兄姓名。不知药师兄介不介意,小弟这样称呼你?”
      李靖摊手道:“师父都已喊过三声,现下介意会否太迟了?”
      “正是正是。”刘玄念笑逐颜开,道,“虽然才见第二次,感觉上却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再熟悉不过了,因此称呼上也不愿显得生分。希望药师兄以后也不必客气,直接唤我的名字玄念便是。”
      他说得如此的真诚,李靖除了点头答应,还是只能点头答应。往里走了几步,李靖忽然发觉刘玄念并未跟上,回首对望许久,李靖方才会意,笑着叫了一声:“玄念。”
      “哎。”刘玄念轻轻应了一声,匆忙低下头,生怕被人发现眼眶中饱含的热泪。虽然声音有差异,但他还是愿意想象成,这是多年之后来自师父的尘世遗音。
      主客在前堂相对坐定,刘玄念拍了下手,一个侍婢便从屏风后端出了新煮好的茶,这便是给李靖的请贴上所明写的名目——品茗。
      互相请过,李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发现只是一般的茶,无甚特别,便重新放在了茶托上。这时,刘玄念忽然走了过来,好像昨天一样蹲在面前,目光深深地凝注着他,只不过今天两人中间多隔了一张案几。
      刘玄念问道:“茶味淡吗?”
      李靖摇头,道:“茶里已然放了盐。”
      刘玄念目光一黯,把自己的茶碗放在李靖面前:“那你尝尝我这碗罢。”
      两个茶碗虽是分开的,却是同一锅煮出的茶,味道难不成还会有差异?刘玄念的举动如此古怪,李靖完全不明所以,但也知其中必有深意,因此也不推拒,端起轻呷了一小口,便即顿住了。和自己那一碗相比,刘玄念碗中的茶味确有不同,咸苦之外,还有一丝腥味。李靖望向刘玄念,等待他的解释。
      刘玄念苦笑了下,轻道:“还记得我昨日错认师父之事吗?我与师父相识时,只有四岁。记得当时沙漠里起了好大的风暴,有一天,他就突然从风暴里走出来,向我和同伴讨水喝。同伴见他渴得命已去了大半,就从壶里倒了一碗半温的茶给他,他只喝了一口,说太淡。那地方哪里能找到盐,我就咬破手指,偷偷挤了几滴血进水壶,重新倒了一碗给他。他一口饮尽,笑着说,茶已喝了,这徒弟不收是不行了。从此,他就成了我的师父。”
      “原来有这么一段故事。你师父确是个不俗之人。”李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因为我长得像你师父,所以,你也一定要我喝你亲手沏的茶。你真的想拜我为师吗?”
      “不是不是……”刘玄念忙不迭的否认,急得满面通红。
      李靖拉过刘玄念的右手,食指尖上果然有个新的咬伤,不禁惋惜长叹,道:“这样的茶,不饮也罢。”这一句话,听得刘玄念当场愣住。李靖说完便放开了手,端起自己的那一碗茶,又喝了一大口,微笑道:“其实,我还是更喜爱无盐的清茶,入口全是苦涩,回味似有几分甘甜,别有一番风味。”
      “好。”刘玄念会心一笑,朗声叫道:“来人,换茶!”
      侍婢进来换上了李靖所说的清茶,二人举杯共饮,相谈甚欢。一碗茶下了肚,刘玄念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鼓足了勇气一吐为尽。
      “药师兄……”刘玄念斟酌着字词,慢道,“也许李家二公子已告诉过你,小弟我并不是中原人士。我也不想瞒你,其实此次入关,我是要完成一件大事,我想,也许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刚说到要紧处,屏风后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他,似是适才的烹茶人。这一阻滞,下面的话,便难以为继了。如此一来,刘玄念就被晾在了那儿,上下不得。
      李靖心领神会,生怕他会觉得尴尬,便即起身告辞。只是临别之际表示,如有用得着之处,但请开口,只要力所能及,决不推辞。
      送走客人,刘玄念回到前堂,这时妙手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适才的咳嗽声,自然也是她的杰作。刘玄念还未说什么,妙手便先开口训斥:“你糊涂啊!如此机密大事,怎能随便说与一个才见了不过两面的陌生人听?”
      “他怎么算陌生人?”刘玄念撅着嘴道,“你我一同认识的师父,别人不认得,你还不认得他吗?”原来,妙手便是他刚才所讲故事里的那个同伴。
      “长得再像,他也是另一个人。”妙手几乎想抓住他拼命摇醒。
      “我分得清楚!”这句话,刘玄念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拂袖走出丈远外,待怒气稍减,才又回来道歉:“对不起,是我语气重了。只是我并非因他的长相,才想把实情合盘托出。如果李靖诚如李世民所言是个将才,那么对我们来说,确实能派上大用场。”
      妙手伸手轻抚他的头,以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他,柔声道:“让这么小的你,挑起这么重的担子,确实是强人所难。如果你想找人分担,也是情有可原的。别气恼,妙手我虽不是将才,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一定竭尽所能,助你成事。我们所有人都是。”
      “姨妈你……”刘玄念知道她想逗自己开心,虽然心情沉重依旧,但还是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回寝室途中,经过中庭小花园时,刘玄念发现白子遥正在一棵满树金黄的银杏下徘徊,满腹心事的样子,便走了过去。白子遥看见了他,只是略略点头示意,这次竟出奇的既未青眼白眼,也没冷言冷语。这倒叫刘玄念好奇了起来。
      和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欣赏了会儿落叶纷纷的景象,白之遥突然开口道:“那个关于茶的故事,你从未对我讲过。”刘玄念轻轻嗯了一声。又是许久不见动静,白之遥才接着说道:“不过我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的情形。那时我趴在泥地上,喝着血水,你突然出现,走过来问我,‘味道咸不咸’。现下我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问。”
      “有这么回事吗?”刘玄念呵呵笑道,“我倒记不清了。”
      “这才是你救我的原因,是吗?”白之遥瞪视着他,眼神恶狠狠的,仿佛要吃人的架势。
      刘玄念居然真被吓住了,半天说不出句话,等到缓过神来,白之遥早已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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