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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


  •   一晃又到了一年腊八,我不由地想起家父早先许下的承诺,他答允我今年的腊八不再是独身一人了。
      自初冬一到,我便差阿布去向几个年岁大的妇人问问。他回来报说,今年开春开得早,腊八不过小半月就要到了。

      “爹爹之前同你说过的事,你不要忘记了。”
      家父今日上朝之前,还特意来我房里关照了一声。
      我不自在地点点头,忙换上冬衣出房门。路过厨间,我正好逮着一旁犯懒的阿虫,他那对爪子不干不净地摸着一个小丫鬟的手,揩油开得起劲。
      “妹儿,过些日子趁着夫人让我去置办年货的时候,我给你带对翠玉耳坠回来,衬你这小脸合宜着呢。”阿虫一捋他参差不齐的胡碴,愈发地凑近那丫鬟已经羞得抬不起来的脸了。
      “阿虫,你过来。”我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小丫鬟一见是我来了,忙敛衽行礼,暗地里推了阿虫一把,羞赧地逃开。
      “少爷,好久不见。”阿虫方才的涎笑烟消云散,他躲闪着走来。
      我猛地一抬衣袖,果不其然,他整个人向后栽倒。
      “好久不见什么,早上才见过。”我将他拉进身前,道:“虽然我接下来要说的事难以启齿,但不过也不是我本意……”
      阿虫突然仰面,那对我所熟稔的眼瞳里却是溢满了热泪,“少爷,我跟了你十多年,你真的要赶我?”
      我兀自长叹,手撑着一旁的树干问道:“你都知道了?”
      “雪娘那天趴墙角全听到了。”阿布粗鲁地用麻布袖子直接去蹭干落下的眼泪,“少爷我跟了你十多年了,那阿布不过才来了两年,你怎么就挑了我了。”
      我昂首朝天,硬生生地将要破体而出的泪水压了下去,哽咽着道:“宋大人那里是个好去处,你来年就去那儿吧。”
      阿虫瘫坐在树边,泣不成声。他前阵子风寒还未好,如今这么一哭,更是气都喘不过来,眼下全是泪痕,黄栌色的衣裳生生地染成了驼色斑斑。
      阿虫自跟着我之后,就不再哭过。他虽然皮厚人懒了些,却因知道我看不惯爱哭哭啼啼的男人,痛饮了多年的泪水。这么许久了,十几年的韶光,如今他的泪悉数还给了我,我再看不下去,背着身道了一句——
      “兄弟,这是我爹的吩咐,有他的道理,你莫要怪了。”
      我落荒而逃,胡乱地奔走在模样相仿的树木之间,由得背后愈来愈轻的哭喊声,绵绵不绝。
      阿虫比起阿布还要小上几岁,却因老道还常被阿布叫做“阿虫哥”。我跑得失了气力,在长廊上坐下,这十几年来与阿虫的点点滴滴都浮了出来。
      他唯一一次泪水挂在眼眶里,就是三年前我被爹爹毒打的一次。他冒着被罚的风险,硬是端了一碗汤药来给我服下,还将那时身上唯一的冬衣脱下了给我。
      那傻子当时冻得涕泗直挂下来,只好勉强地用皲裂红肿的手擦去。
      “少爷别嫌弃是奴才穿过的衣裳,暖和暖和总是好的。”这是他笑着说的仅有的一句话。
      雪中送炭的恩情我却不念,这样的我落得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也真是活该。
      阿布不知怎么知道我在长廊边,他从长廊另一端匆匆跑来,手捧着褂子想要给我披上,喘着粗气说:“晖少爷,这天也冷着呢,还是多穿些吧。”
      我红着眼望着他,嘲讽地一掌拍开他送来的好意,尖刻地骂着:“怎么会就选了你这个东西,还真是鬼迷心窍了!”
      “蓝桥便是神仙窟,何须崎岖上玉清!”我发狂地挥着双臂,不慎将阿布也推倒在地。我抖着手指,直指他面门,骂道:“狗屁!通通的放屁!你给我滚!”
      阿布吸了一口鼻子,不顾自己身上落满的散灰,捧起地上的褂子竟是无意识地就吹走上面落的灰。他躬身而退,不忘道一声:“晖少爷,那我走了。”
      “爹啊,我就这么两个,为什么要这样……”我失魂地坐在长廊下,头倚着红柱。

      约莫在两日前,家父下了朝,官服未脱就直接去了我房里。
      敬亭绿雪才沏好了,我正托着茶盏细细品味,却被突入的父亲吓了满怀。
      “爹爹,怎么风尘仆仆的,朝服不脱就来了。”我放下手中的烫手茶盏,问道。
      家父只是眼扫了我身旁的阿布,道:“阿布,你先下去。”
      待阿布将门合了起来,家父才切入正题,我这才注意到他面色凝重,似有烦心事缠身。
      “我知道,相府里你就喜欢阿布阿虫这两人,若是让你一人留在身边,一人送到别人府上,你愿意怎么做?”
      父亲这问题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听得云里雾里,问道:“相府又不是供不起他们二人,何必要送走其一了。”
      “爹爹不会下套给你钻的。”家父撑着额头,倦怠地道,“若是还有他法,我决计不会如此。”
      我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多问。我是畏首畏尾的小人,如果有太平日子过,即便是表象,我也不愿去拆穿。
      “留着阿布吧。”
      家父讶异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我还以为你会留着阿虫,不过阿布更稳妥些,跟在你身边我放心的过。那阿虫,你想送去谁府上?”
      我双手团成拳,抿唇而道:“若是他去宋默如府上,想必也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吃穿用度可能不及相府,不过绝不会遭人欺了。”
      “晖儿,你凡事都为他人周全,自己的事也要上上心。”家父走到门边,又转身提醒了一句。
      我还坐在位子上失神,敷衍道:“孩儿明白。”
      “爹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回想到此处,我泪水也是落了千遍。送阿虫走,这是第一时刻的反应。我根本骗不了自己,若是送走了阿布,想必我会更愁断肠。
      “少爷。”
      背后这个尖尖细细的声音是个姑娘发出的,我竟想不起来是谁。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她绕至我跟前,骤然跪下。
      “阿虫哥跟了您多年,您硬是要赶他走,奴婢也拦不住您,只求您将我一起送走吧,我怕他只身一人的没个伴。”
      我打量着她,正是方才和阿虫情谊浓浓的那位,“你是雪娘吧?平时是伺候夫人的?”
      她嗫嚅着颔首,“是。”
      “起来吧,你们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随我去我娘的屋里吧。”

      娘亲彼时正在屋里抄经诵佛,她秀目微合,手里的檀木珠子一颗一颗地拨着。
      我让雪娘在屋外先候着,独自推门而入。
      “娘亲,是我。”
      娘亲止住了拨珠的动作,她睁开眼道:“没个几日就是你大哥的忌日了,娘诵诵佛经,心里也能舒坦些。”
      “我明白。”
      她将佛珠搁在一旁,问道:“找娘有事吗?”
      “我爹可下朝回府了?这儿有件事想请你们二老做个主。”我在娘亲身旁的圆凳上坐下。
      “你爹还不曾回府呢?你说说什么事儿吧。”
      “想必送走阿虫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我心里愧怍得很。阿虫有个相好的,正是伺候您的雪娘,我想今晚帮他们就办了喜事了,虽是仓促了点,不过我这心里也能好受些许。”
      娘亲笑着道:“这种事你做主就得了,我这儿有一些素净的珠宝,你拿去做阿虫的聘礼吧。时候也不早了,要快吩咐下人去准备了。”
      向来宁静的相府难得炸开了锅,各路下人买红纸的买红纸,装饰厅堂的装饰,不多时简略而庄严的喜事就呼之欲出。
      我让阿布将阿虫招至跟前来。阿虫还难受着,他低着头就是不愿走近我。
      “我知道你怨我。”我扣着茶盏假嗔着道,“你能怨你自己的喜事吗?”
      “什么、什么喜事?”阿虫立即瞠目结舌。
      我放下茶盏,笑道:“和雪娘的,今日就办了。”我打开手边的梳妆盒,道:“这是我娘那儿一些珠宝,虽然不多,但这也是我们的心意。”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阿虫登时就跪在地上。
      我忙前去将他扶了起来,道:“大喜的日子不兴这么跪拜的,你可是折我寿啊。”
      阿虫羞红了一张脸,挠着后脑道:“怎么会呢,我没那狗胆。”
      “阿布,把东西带进来。”我出声喊道。
      阿布迅即抱着大红袍子进来,也是一脸的嬉笑,“阿虫哥,我来给你穿新郎官的行头,祝你和雪娘百年好合!”

      我扶着娘亲走到正厅里候着,家父却仍未回府。
      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只好招呼着开始。
      媒婆是阿布专门跑出找来主持的,她高亢地一吼:“一拜天地!”
      “原来这筹备喜事呢。”
      阿虫夫妇才行完一礼,就冒出来一声尖细。
      相府大多的仆人都过来凑热闹了,所以大家都不知有客到访。他们自动散开到两边,供客人走过来。
      “是曹公公啊,有失远迎。”我向他虚了一礼。
      曹公公翘着指头,奸笑一声,“不敢当,不敢当。”
      “府上正办着喜事,公公若是不忙,就一道坐下吧。”我示意阿布将人领到位子上去。
      “不瞒晖少爷,老奴这次来是请晖少爷进宫的。”
      我看了一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非要急于一时?”
      “皇上说了,无论如何都是要把晖少爷请进宫里的。若是和皇上叙旧叙的太晚了,大可住在宫里。”曹公公捧着热茶,浅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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