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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郑雪娘力拒嫁人 ...

  •   过得三日,一大清早崔月琳在花厅听丫头婆子们回事,见再没甚么了,便准备回去看看弟弟崔皓。这几日姚氏姐弟进府,上上下下都忙的紧,通没有些闲工夫同弟弟好好说话。她才起身,芸香进来禀告,说郑雪娘外面求见。崔月琳于是又止住脚,让郑雪娘进来。

      郑雪娘进来先规规矩矩行礼,低眉顺眼的与崔月琳叙了几句寒温,才表明来意,“禀崔管家,我想家去一趟,看看我爹的腿。来府里前我爹的腿疼又犯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崔月琳听檀香说过她家的行景,请假也是情有可原,“你预备家去几日?”

      郑雪娘赶忙道:“不敢多待耽搁工夫,最迟明日一早便回。”

      崔月琳点点头,“那你早去早回,针线房一摊子事儿也离你不得。你一个妇人家不好走着出去,教门上小厮替你雇车家去罢。”又对檀香道:“你去厨下包四色点心,四干四鲜果子给雪娘带上,也是府里头的心意。”

      郑雪娘真诚谢过,和檀香一道下去了。

      ***
      郑雪娘坐着马车从城东苏府向城北角的家去了,不揭帘子她也知道,窗外的景色从高堂大厦渐渐换成了穷阎陋屋。她胡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车夫粗声道:“巷子蜗窄,掉不得头来,我不进去了,请娘子这里下车吧。”

      雪娘子赶忙拿着包袱下车,给了车钱,慢慢向家里走去。

      臭水巷儿里住的几乎都是三代往上的穷人,磨刀的、剃头的、补锅的、吹糖的、卖菜的,家家蓬门荜户,穷的叮当响。虽然穷,孩子却不少生,没地方居住便这里立个棚儿,那里搭个檐儿,弄的一条胡同挨挨挤挤,分外憋窄,远望过去像参差不齐的堆着一个个促织匣儿。又吵嚷不堪,打孩子的,骂老婆的,看戏哗笑的,闹成一团。四下里垃圾乱丢,污水横流,果真地如其名了。郑雪娘看了就有些灰心,这就是她出生的地方,贫穷、腌臜而局促。

      虽然巷子里不甚成模样,郑雪娘家倒还收拾的齐整。黑油漆门斑斑驳驳的,门环还擦的雪亮。她上前敲了两下,门儿吱呀一声响,门里的男人看见郑雪娘,声音透着欢喜,“哎呀,妹子家来了!” 回头又冲里喊:“爹,妈,妹子家来了!”

      郑雪娘跟哥哥进了院子,院墙下放着几个竹叵罗,密密麻麻晒着王瓜片和芥菜。院中间凌乱丢着些竹器,工具散了一地。郑大郎捡起一个小杌子,发现跛了脚,扔了又另拣一个,见上面有些油秽,就要用袖子拭干净给郑雪娘坐。

      郑雪娘见郑大郎憨厚而欢喜的脸,不由苦笑了一下。他哥哥是个忠厚人,可惜人情上不通透,脑袋也粗蠢,亏得还有些小手艺,才能勉强过些生活。她拦住郑大郎,“哥,我不急着坐下,还没见过爹妈呢。”

      郑大郎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也不管甚么干净不干净了,随手把小杌子往脚下一丢,觉得挡路又踢到一边儿去了。

      郑雪娘莫可奈何的撇下她哥哥,掀开竹帘子进屋去。她爹害腿疼,吃了药一天里要睡大半天,她妈害眼睛,见不得日头。屋里连窗也不开,唯有竹帘缝隙里星星一点光投在门口,里面就黑黢黢的,像在夜里头。

      雪娘见她爹睡的熟,低声听她妈唠叨。一回说他爹腿疼的紧,一回嫌郎中药费贵用不起,又一回说她哥哥不争气嫂子又厉害。屋里气闷,雪娘听着听着就有些困倦,每次回来都是这些无谓的琐事,无外乎教她妈说说散散闷子,不求解决,也觉不出惨伤。

      她妈见她阖了眼睛,在她手臂上一抓,枯瘦干瘪的老手直抓的雪娘一个激灵,“雪娘,妈要给你说头亲事……你看行不?”

      雪娘立时清醒过来,看她爹还熟睡着,低声急道:“说这个做甚么,我早先就说再别提甚么亲事!”

      “可是你也不能一直不再嫁啊!你不趁着青春少小的再找一个,下半世里依靠谁去?针线娘煎熬眼睛,做不了几年光景,妈的前例不就摆在这里?你一身好人才,何必看人脸色过活?那个李家开着成衣铺子,你去了也帮得上忙,只是那人年岁大了些,大也不要紧,会疼惜人……头里娘子丢下的孩子也七八岁了,不用你看顾,你只安心做你的主家娘……”

      雪娘甩开她妈的手,“靠谁?我靠我自己的手艺吃饭!看人脸色过活?这世情,就是生来富贵的,难道就不必看人脸色?宅门里的事情,我见的多了!若说嫁人,第一看的不就是婆母和丈夫的脸色!”她越说越气忿,怕惊醒她爹,又不能高声,恨自己像没底气似的,“你门口都迈不出去一步儿的,谁来给提的这事儿?是不是我嫂子,啊?”

      “你嫂子也是为你好!她虽人厉害强梁些,倒不至于坑害自家人!我也教邻里帮忙打听了,都说是个好人家……”

      雪娘气的浑身乱颤,嘴唇都哆嗦的合不拢,“甚么,你还和街坊说了?我的好妈,以后教我如何再回这巷子?你们害的我好!可待不得了,没得叫你和我嫂子暗里谋划我,我走!”说罢,抬脚就走。他妈在后面要拦,又瞎么乎眼的,只得胡乱伸手一抱,扯住一角衣裳,和雪娘在地上跌成一团。雪娘见她妈那可怜样子,又气又怜,无声的哭泣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听见院门响,雪娘扶起她妈,抹抹眼睛,也不说话,自出屋去了。外面她嫂子挑着担子领着小侄子大宝二宝回来了。雪娘拿起一边的包裹,“大宝二宝,来吃点心果子!”大宝二宝一听,欢欢喜喜叫了声“姑娘好”,撒丫子跑过来,你争我抢的吃开了。

      雪娘见她嫂子赵氏直直看着她,道:“嫂子,那李家的亲事,我不同意。往后也不必再麻犯给我说亲,但要嫁人时,我自己主张。”又从怀里掏出荷包,“这是我这个月的月例,主人家忙,往后我就不回来了,银子会教稳妥人捎来。”

      几句话杵的赵氏立起眼睛,她脾气躁,嘴巴又敞,“他姑娘,你这话不对!你上有爹娘,又有哥嫂,哪有亲事自己做主的理儿?难不成我伙了爹妈坑你不成?你嫁过去要是不好,我大脸巴子送过去给你刮!”见雪娘只是不说话,剜了她一眼,“放着好日子不过,上赶着去伺候人!甚么好听的好营生!亏你还识得几个字,却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不是你针指还利索,这李家的好事还轮不到你头上!人家不嫌你克夫的名声,你倒拿起乔来了!”

      雪娘有心转身就走,却被他嫂子气的腿软软的,半天拉不动。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这口气儿,把荷包向地上狠狠一掷,“既然是好事,凭轮到谁头上与我没干系,只我是不要!我名声不好,教他们找好的去,我要是有一句二话,叫我立时跌死了去!”

      说完跑过去拉开门,不顾郑大郎和她妈的劝阻,撒腿就往巷子外头跑。街坊邻里指指搠搠的,教她臊的没处躲,恨不能这地裂开个大缝儿,她立时跳进去了账。她扯着腿疯跑,巷子却变的无限长。好不容跑出去了,寻了个没人的犄角旮旯,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从前陈家的亲事,也是她嫂子给说的。那陈家开油坊,家里有些钱钞,陈小油郎成日喝酒穷逛,三街两巷没有不知道的。还好他死了,死的逢时!她灰了心,不想回去再嫁,索性给这死鬼丈夫守着,陈家果然待她好。她也不亏,跟着陈老太太过活。陈老太太是落魄的旧家出身,她便跟着读书写字,学眉眼高低,偶尔也学算盘,问经济。她的日子与从前在臭水巷比翻了个天。离开陈家,她的路更好走了。可就在她心满意足的时候,家里又给她找了个带拖油瓶的老鳏夫……借口同那时陈家一样,都是顶好听的:为了你好,嫁过去就能过好日子。

      雪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扎到肉里,几乎泪血:难道女人不嫁人,不依靠男人活着,就不行么?

      没有地方可去,雪娘只好回府。马车上整理好仪容,再倒霉落魄也不能教人看出来,免得被人看了笑话,更难堪。她才回房,一个婆子踅过来,“雪娘子,你回来了?表小姐今儿派人问过你,听说你家去,说教你回来过去见她呢!”

      雪娘心里像擂了鼓,终于来了。她点点头,“我知道了,收拾一番就过去。”又从枕头下摸了一把递过去,“多谢妈妈了,这两个钱给你吃茶。”

      * **
      却说姚珍这边,虽说水土不服,但到底年小底子好,不到两日身子就痊好了。只因那晚吃多了肚子疼,闹的阖府皆知,便有些臊眉搭眼儿的,不大精彩,因此也不好出门逛逛园子,只窝在床上妆做将养。书也看不进,花儿也绣不成,闲得慌,才注意到头上的帐子。

      帐子张在床架子上,四面都是花样儿,样样儿都不同。她细数了下,足有六六之数。这还不止,翻过另一面儿看,也是齐全的样子,却是双面儿绣成。夜里在灯烛下,整个帐子宝光莹莹,细看里才发现竟是掺了比头发丝儿还细的金银线绣的。不提工艺精致,就是这份儿心意,这些辛苦,由不得姚珍不动容。她教春杏去针线房请绣帐子的针线娘来,听说她家去了,便叮嘱一回来就领过来厮见。

      才转了午,听春杏来报,针线房的雪娘到了。姚珍赶紧一叠声催她进来,抬手就给了五两的赏银,喜的雪娘磕头不迭。

      姚珍素爱女工,这雪娘就先入了她半个眼目。问了雪娘家里,听说她的身世,更是怜惜她辛苦。雪娘行走人家这些年,最会看人眉眼高低,投人的欢喜说话。聊到后来,两人相处愈加浃洽。姚珍见天色晚了,还要留雪娘晚饭。雪娘故意推了,只约定第二天再来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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