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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回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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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一声轻咳从头顶传来。我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却见阿旺仁钦弯下了腰,不动声色地拉下我拽着袍子的手,“卓玛,你这也太随意了。”
  “啊?”我一愣,仔细往里看了看,明明穿着裤子的嘛。抬眼再看了看阿旺仁钦,我不由疑惑道,“你怎么越来越保守了?”
  我本就来自现代,心态要比古人开放。但在这里,不拘小节倒不是因为这个。以前与扎西平措朝夕相处时,玩闹起来更是不分男女,久而久之就有些习惯了。
  况且,认识这么久,这种程度的亲密在现代人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吧。阿旺仁钦虽也是古人,但到底是个官二代,见多识广,思想就不那么古旧。再加上他生于茫茫藏域,性情自然,本该不那么介怀的。倒是今天,真是奇了怪。
  思绪回转间,阿旺仁钦却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半晌才开口,“这个姿势说话,你没有不舒服?”
  我一顿,这才发现自己竟仰着脑袋望了他老半天,不说还好,一说就觉得后颈一阵僵硬。扭了扭脖子,我连忙站了起来,一边伸手去捡鞋袜,一边又望住了阿旺仁钦,“诶,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亦伸手拿起了鞋袜,一对乌黑的眸子在星光下熠熠生辉,可嘴边的笑容却有些淡然,“不保守怎么办,难道要我自己撩起来给你看?”
  我一愣,随即转了转眼珠子答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见阿旺仁钦的神情顿时无奈了起来,我忍不住趁火打劫,“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叫你之前消遣我!”
  “嗤……”一声轻笑传来,他顿了几秒答道,“仁钦不敢便是。”
  我一听,顿时乐得眯眯笑,“甚好,甚好。”
  见阿旺仁钦用树枝将地上的鱼插成了串串烧,我悠闲地拎着鞋袜,舒适地跟着他往回走。夜很静,感觉周身都被那融洽的氛围包裹着。
  看了看那有些单薄的背影,我有些苦闷地叹了口气,“现在也就你能让我欺负欺负。”
  阿旺仁钦闻言一顿,转头见我神情异样,不禁伸手将我拉了一步上来,“怎么?”
  我继续叹气,幽幽回忆起自己的辛酸史,“我是家里的养女,扎西平措虽比我小,但这臭小子根本不认我这个姐姐!”想起来真是牙痒痒,“他脾气火爆,武功又好,我自然欺负不过。”顿了顿,我继续说道,“后来遇上了仓央嘉措,他虽是出家人,但偏偏心性专制,我根本不敢欺负。”叹了口气,我缓缓地将脑门凑向阿旺仁钦的下巴边,“诶,不如我们拜个把子吧?我一直很想要个听话的弟弟来着。”
  “弟弟?”阿旺仁钦一愣,“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比你大吧。”转着眼珠想了想,不由赞同道,“也是,我从来不占人家便宜的。”不理会对面人眼底的笑意,我索性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想来我也不是当姐姐的料儿,还是做好朋友吧,这样更自在。”
  阿旺仁钦没再说话,只是领着我往前走。本以为出来这么久,火堆该灭了。不成想还有些火星子。等阿旺仁钦重新生旺了火,我已经穿好了鞋袜,就着火光烤了烤,袍子上慢慢湿热了起来。
  闻着不停传来的鱼香味,我转头看了眼正在烤鱼的阿旺仁钦,说道,“你的袍子也湿了啊,赶紧烤烤,小心别着凉了。”
  “恩,我知道的。”阿旺仁钦并未看我,只是过了一会儿,伸手将烤熟的鱼递了过来。
  “熟了?”我不由惊讶道,伸手刚接过来,就感觉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挡都挡不住。见我一面想狼吞虎咽,一面又被烫得直缩手,阿旺仁钦不由失笑。
  猛吃了几口,我趁着剔鱼骨头的空隙说道,“恩恩,以前真是不知道,你不仅武功好,连鱼都烤得那么好。”阿旺仁钦扯了扯嘴角,淡淡地一笑,似乎对我的赞美没什么欣喜。
  “别吃那么急,喝点水。”
  我伸手接过那递到眼前的水壶,灌了一口,喉咙间一股凉意缓缓蔓延到了肚子里,嘴上的腥味倒是去了不少。连着吃了三条,这才感觉不那么饿了。伸手揉揉肚子,却迟迟没见饱嗝上来。
  见我突然放慢了速度,阿旺仁钦不由瞥了我一眼,沉声道,“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千万不能一个人去河里捉鱼。”
  我一顿,“是不是会被乱棍打死?”
  阿旺仁钦转头盯住我,缓缓道,“差不多。”
  “咝……”我不由吸气,顿时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有信仰并不可怕,不过得罪有信仰的人就有些可怕了。
  “对了。”我猛地转向阿旺仁钦,“如果第巴知道我逃走了,罗追和顿珠会不会有事?”
  他拿树枝拨了拨火堆,“可能会。但罗追毕竟追随了他多年,所以也说不好。最近阿爸有些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我一愣,“不是被我气的吧?”阿旺仁钦一笑,却没有回答。我撕了块鱼肚皮,剔了骨头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那你呢?第巴会不会罚你?”
  “我啊…”阿旺仁钦有些出神地念道,“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应该不会下狠手吧。”
  伸手将嘴里的骨头扔到一边,我不禁神色认真了起来,“那你暂时不要回白宫了。等我下次见到他了,我自己跟他说清楚。”咽了口鱼肉,我补充道,“虽然我也知道,你阿爸他不喜欢听我说话。”
  “放心…”阿旺仁钦拉长了声音,“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看着老实巴交的,较真起来却倔得很。我阿爸他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你不要让自己吃眼前亏才是。”
  “恩恩,你也放心,我知道的嘛。”嘴上虽点头称是,但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人劝说了,只是,我从未往心上去过。其实大家心里都亮堂着呢,我就是再委曲求全,低三下四,他们又有哪个肯放过我了?
  不要说心性狠戾的拉藏,就是尊佛好法的桑杰嘉措,又何尝不想去我而后快呢?或许是因为没有在书上找到过自己的结局,所以,我才敢这么横冲直撞地活在这个年代里。不可否认,对于已知的未来,我仍抱有一丝侥幸。
  半靠在平滑的大石上,我已经无心欣赏夜色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饱了,攒着力气没处儿花,脑子里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跟阿旺仁钦打听了下,知道明天就能赶回哲蚌寺,这才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虽然奔波了一整天儿,身体很累,但困意却并不浓烈。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我眯了眯眼,整个儿侧靠在大石上,目光闪过还在添柴的阿旺仁钦,不禁安心了下来。只是觉得,眼中那随风摇曳的火光,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眼皮虽然闭着,可我的意识却没有睡沉。本就习惯缠着被子翻来覆去的,可今晚这身下的大石实在太冻人。虽然我最不习惯的并不是这个。
  心底一叹,这才跟仓央嘉措待了多久啊,如今离了他都没法儿睡觉了。想着,忽然感觉这些时日的委屈全涌了上来,溺得胸口直发凉。抱臂缩了缩身子,意识刚有些清醒,却感觉身上一暖,似有什么东西盖了下来。我无意识地调整了下姿势,睡意竟又沉了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还是把我冻得一激灵。伸手揉了揉眼皮,我蓦地盯住了盖在身上的外袍。
  转头看向阿旺仁钦,他正半靠在一旁,神情还算安稳,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伸手拽起袍子,小心翼翼地盖回了他的身上。低头见他睡姿规矩,不禁唏嘘感慨。到底是贵族出身,连睡觉都这么斯文。
  我笑着抽回了手,瞥见面前的火堆还在劈啪作响,不禁转头怨怼地瞪了那秀美的面庞一眼。敢情这货才睡不久啊,我望了望微亮的天边,心中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感觉自己没了睡意,我索性坐了起来,仔细地照顾起火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空亮成了蓝青色。天边那即将跃跃而出的朝阳将旁近的云朵印染上金白色的光晕,整个山坳恍如淌过水一般,土清叶新。我放松地伸了伸懒腰,却忽觉背后气息一动。扭了脖子回头,见阿旺仁钦已醒了过来。他起身穿好了外袍,几步走到了我身旁,“昨晚睡得不好吧?”
  “怎么会。我可是到哪儿都能睡着的。”见他眼底略有疲色,我不禁皱了皱眉,“倒是你,睡了还没两个时辰吧?”
  阿旺仁钦淡淡一笑,“我素来睡得少,不碍事的。”说完径自转了身去牵马。
  我连忙拿树枝拍散废柴堆里的火星子,扑不灭的索性拿脚睬灭。虽然这儿没什么树木,但安全问题还是要防范的。
  “上来!”
  我一回头,倏地对上一张长长的马脸。视线上移,阿旺仁钦正弯着身子,一只手朝我伸来。借他之力,我安然跳上了马背。说来这马倒真是给力,昨儿跑了那么久,今天的速度还是半点儿不慢。
  感觉周围的景物又飞快地旋转了起来,我的心跟着马蹄子忽上忽下的。走的并不是官道,有几段更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虽然有些不舒服,倒也没有多大的难受。比起先前马车上的颠簸,那真是好太多了。
  只是,这马脚劲儿甚足,但身材矮小,后蹄子扬起的尘土整整吹了我一路。看来这高原的生态环境真是脆弱的啊。
  眯着眼睛望向前方,依稀出现了平顶房舍的轮廓。哲蚌寺虽地处拉萨城的西郊,但因是寺庙,又坐落于根培乌孜山的南坳里,周围还是有不少人家的。
  “哲蚌”在藏文里是“米堆”的意思,远远地望着那鳞次栉比的白色建筑群依次铺满山坡,倒真像是个巨大的米堆。
  听说哲蚌寺的僧众近万,拥有一百多个庄园和五百多个牧场,是藏传佛教最大的寺庙。以前身居其中,只觉哲蚌寺质简古朴,带有一股浓烈的藏味儿。如今远看那由大门,向经堂,再到佛殿次第升高的格局,不免多了几分恢弘气势。
  转眼,马儿已经行进到了夯土为墙的平顶房舍间。瞥了瞥农舍旁,小溪间盛开出的火红的格桑梅朵,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才重新感觉到了那股人烟儿气。这些时日老是待在荒郊野岭里,只觉得身上都带上了几分荒凉。
  感觉身下的马匹放慢了速度,我不由惊觉地往前张了张,见那握住缰绳的手没有动作,我不禁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旺仁钦?”
  不料前面的人却哑然失笑,侧了下头说道,“放心,我没睡着。”
  “噢,那就好。”我顿时安心了下来。不知道是该佩服我惊觉,还是神经过敏。这一路上,只要阿旺仁钦有些异样,我都要去确认下他的精神状态。倒不是多不放心他,只是疲劳驾驶实在是百害无一利呀。我又不会骑马,要是真出点意外……自己受伤还好说,要是害了阿旺仁钦,先不说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只怕桑杰嘉措要更加记恨于我了。
  哲蚌寺依旧如往常般,信徒香客络绎不绝,整个寺庙沉浸于桑烟和酥油交织相缠的香味之中。午后的日光直直地逼在金顶上,连带山坳似有一股慵懒之感。
  行到寺门处,阿旺仁钦收住了缰绳。我随着他下了马,刚踩上有些凹凸不平的石阶子,便感觉一股浸润日光的石香味钻入了鼻尖。自穿越后,待得时间最长的就是哲蚌寺了。虽然才离开不久,但重回这里,内心却有莫名的欣喜。
  想着马上要见到仓央嘉措了,我不禁着急地小跑了起来。过了好几个长阶,跑到后来,腿都快酸得抬不起来了。
  阿旺仁钦笑着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伸手扶了我一把。虽说拉萨已经入秋了,但高原的天气总是叫人难以捉摸的。就像午后,有时甚至能燥热到恍如回到了盛夏之时。
  额上慢慢见了汗,我反手拿袖子擦了擦。跑过甘丹颇章二层的场院,我转进了一旁的游廊,顿时感觉凉快了许多。
  一路都没有碰到侍僧,隐约感觉仓央嘉措还没有回来。虽然知道他可能出去找我了,但心底还是希望现在就能见到他。
  抱着一丝希望,我气喘吁吁地上到了七楼。南北向的窗户大开着,过道里凉风习习。我有些踌躇地走了几步,四下里看了看,却迟迟没有发现那个绛红色的身影。
  守在噶胆囊赛外的只有丹巴一人,他一见是我,不由喜出望外,“您回来了?”
  “恩。”我点了点头。丹巴见我旁边还站着阿旺仁钦,他先是一愣,随后恭敬地行礼,“仁钦大人。”我往噶胆囊赛里张望了一番,里面却是空无一人,“上师呢?”
  “上师出去寻您了,丹巴这就遣人去禀告上师。”丹巴双手合十向我行了个礼,转身刚要走。我忽地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他,“诶,你等等。”丹巴一愣,又双手合十道,“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多吉呢?找到他了没有?”
  丹巴一顿,点了点头,“您失踪的第二天,丹巴在扎西康桑寻到了他。上师已经派人将他送还家去了。”
  “噢,那就好。”听他这么说,我不由舒展了眉头,挥挥手说,“你下去忙你的吧。”
  丹巴本打算告退,可不知怎的,忽然神色一肃。他看了眼阿旺仁钦,又转头看了看我,眼底有些犹疑。
  我一愣,不禁问道,“怎么了?”
  丹巴恭敬地又是一礼,“丹巴还有一事禀告。”
  我对那套束手束脚的规矩向来反感,不由急急问道,“什么事?你快说。”
  虽见我如此,丹巴却还是眉头一皱,“第巴大人……正在会客厅闲坐。”我一愣,嘴边不禁苦笑了起来,原来他这眉头,是为我而皱的啊。
  “卓玛……”阿旺仁钦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神情宽慰地说道,“没事的。既然回了哲蚌寺,他必定会对上师有所顾虑。”
  “恩,放心,我没有害怕。”轻扯了下嘴角,心头却怎么也欢快不起来。虽说阿旺仁钦也在身旁,但就从政治上说,在这藏域内,第巴忌惮的只有仓央嘉措一人。说不害怕,那也是自我安慰的成分居多。之前胆子能大得如初生牛犊,只是因为没有吃过大亏。这次差点被送走,内心对第巴的惧怕难免多了几分。
  第巴那样高傲的人,若是知道阿旺仁钦为了我而违抗他的命令,他该会如何呢?而且,如果这会儿子撞上他,岂不是叫阿旺仁钦更加为难么?
  心里一阵发堵,烦躁地甩了甩头,不管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况且,除了躲避,如今也没有好的法子了。打定了主意要逃,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转头看向阿旺仁钦,“不如我们去游廊里等仓央嘉措吧?这里有些热。”
  阿旺仁钦看了看我,心下早已明白了我的用意。尽管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却不料还没下楼梯,身后已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感觉身旁的阿旺仁钦身形一顿,我的心登时“咚咚”直跳。不管不顾想往楼下冲,甚至希望身后的脚步声只是我的错觉。可走了没几步,还是听到那怒不可遏的声音火链似地自背后急窜而来……
  “阿旺仁钦,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