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锁》十八街

8、浪挟天浮

　　“陵冬！”魏伯忙按住他的手臂道：“住手，还记得夫人跟你说的话？善待女孩子。”
　　魏伯不知道陵冬这次吃了多大的亏，说是恼羞成怒也不为过，这么多年来的谨慎小心差点毁于一旦。他知道府中有的是人想对他不利，可真没想到狠到这个地步，而且竟然还和外人扯上关系，会是谁呢？
　　不过虽说如此，他还是硬生生地收回了手。他自幼不在生母身边长大，一年中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让他更加在意母亲的意愿。
　　少女犹自侧着头瞪大眼睛震惊着，泪水从眼眶缓缓溢出，一滴滴氤氲在浅绿色的裙摆上。
　　任谁看到这幅憔悴可怜的样子也不忍再加责罚，陵冬上前捏住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目光问：“钥匙，在哪里？”
　　“荷香阁西角门外有一片桃花林，靠近墙根的地方有个木匣子。”清亮的酒红色眸子不闪不躲地看着他，少女虽然委屈却也知是眼前的人救下她的。
　　陵冬轻轻松开手又问：“你叫什么？”
　　“绯妍。”少女轻咬下唇说出自己的名字。
　　知道了想要的，陵冬不再多做停留，只是在离开前说道：“你的事我们明天再好好谈，不管你之前为谁做事，都不要再与他们扯上关系。”
　　真是多事之秋啊。
　　等回到自己房间，陵冬才满是疲惫地趴在床上，硬撑到刚才已经是极限了。
　　父帅，兄长，后母，钥匙，几个词在他脑中喧闹不休，终是满头是汗还穿着衣服狼狈地睡去了。
　　次日清晨，太阳在柳城一声声的“少爷”中升起。
　　“滚开！”陵冬没法翻身，只能不耐烦地侧过头。
　　但是柳城没有停止的意思，还是一声声地叫着“少爷。”
　　“叫你滚开听到没！”陵冬猛地拽过柳城的衣领吼道。难得将军不让他去出操了竟然还要被人叫醒，天理何在？
　　可睁开迷糊的眼睛却看到一张满是笑容的脸，然后耳畔才响起柳城后面那句话：“大少爷来看您啦。”
　　笑脸的主人侧头挡住斜射入的阳光，黑色的影子显出了清晰的面容，一如既往温柔疼爱的眼神。
　　“大哥。”陵冬放开柳城，重新跌回枕头里，虽然昨天的事还历历在目，对老大的疑心也未消去，不过难得看到张关切的脸，却也冷不下心拒绝。
　　陵岳摸摸三弟的头，又掀开被子想看他身后的伤，却发现自家弟弟昨晚连衣服也没脱裹着被子就睡了，伤口和衣服已经粘连到了一起，斑斑血渍惨不忍睹。
　　“你啊！”陵岳啧一声，吩咐柳城去拿伤药。
　　如今的状况陵冬也并非完全没想到，只是昨晚又惊又痛又怒的实在耗神耗力，倒在床上再没有心思顾忌伤口。
　　薄薄的白衫像是和血肉长在一起，轻轻牵扯就疼得他嘶嘶吸气，最后使劲一撕，陵冬下意识绷着力弓起身子，又引来兄长的批评：“别动。”
　　他最喜欢的这件白衫子后面已经被剪成一个个窟窿，黏在身上的片片被陵岳小心剥落，饶是坚韧如陵冬也是把声音压在枕头里呻吟。
　　直到大哥温润的指头蘸着清凉的药膏涂抹到火辣的伤口时，陵冬才觉得疼痛的焦躁感被平复了下去，不过猝不及防被大哥灌下一碗苦药，他正在一旁强自镇定地苟延残喘，嘴里却又被塞进块话梅糖，真是又苦又甜。
　　一连套动作下来，陵冬已经累得浑身虚脱，趴在床上鼓捣伤药瓶子，认出是将军从西北带来的好东西，自己不舍得用留给老大一瓶的那个，只恹恹地道了声“多谢”，又扔到大哥怀里。
　　“你留下用吧。”陵岳不是不知道老三的心思，却只是笑笑而已。
　　十五岁的少年侧脸已经有些棱角，却依然未脱青涩，尤显俊秀，想是更像他那个江南生母。看着老三抱着枕头，眼睛睁不开的样子，陵岳揉揉他的头说：“大哥走了，你好好休息。”
　　陵冬支支吾吾地要起身告别，被他一句“瞎客气”按住，毫不犹豫地又重新卧下，挥挥手阖上眼睛睡了。
　　还真是不假颜色。
　　路过院子中庭，他嗅出一丝被常人难以察觉的桃花香，微一顿足，笑着摇摇头，再遇提步就发觉前方人的目光。
　　“陵逸。”陵岳微笑着打声招呼。
　　“大哥。”陵逸面无表情地回应。
　　然后二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
　　陵冬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被绚烂的晚霞染红。
　　这一觉睡得极舒服，头也不再晕了，忍着身后的疼扶着床沿站起来，自己斟杯茶，发现了桌上的小礼物。
　　“柳城，老二来过了？”
　　“哟，少爷您可醒了。”柳城端着药进来时他家主子正在咬桂花糕，这么贴心又知道给他送吃的只有陵逸了。
　　但是段家三少爷明显不大领这份情，只吃了几口就放在一边，拍拍手打掉渣子道：“两个狐狸都来过了，那女的怎么样？”
　　“自从昨晚您离开就一直睡着，看来确实受伤不轻。”
　　“嗯，看好她。弄清楚她的毒是怎么解的，我出去一趟。”陵冬穿好外衣，不顾柳城的劝阻离开了湖雪轩。
　　他的目标很明确，荷香园桃林。
　　那个叫绯妍的女孩不会说谎，因为这个情报是他付出代价得来的。父帅不想要他知道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无关紧要，或者巴不得他知道。他们需要用这个秘密来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他相信这不是谎言。
　　他不能坐以待毙，不想像母亲那样委曲求全牺牲自己来换取所谓的平静，那个秘密即使再打击他，再对他不利，他也要知道，只有了解才会有应对的方法。
　　兄长也好后母也好，虽然紧紧盯着他，又对他了解多少呢？
　　喜欢的茶不是水金龟，喜欢的点心也不是桂花糕，最擅长的武器也不是长矛。一直一直努力地隐藏自己，即使在父帅面前也不敢放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卷入到这种阴谋中，也许从出生起就是，也许争斗就是因为他开始。
　　比起大哥是最先被涉及的，二哥是被迫加入的，而他则是迷茫地抱紧身子前进。
　　将军府最深层的秘密，是家族的福，还是祸？
　　他只是想，搞清一切，解开这个诅咒！
　　桃林湿软的土地上点缀着粉色的花瓣，沉甸甸的桃子压低了枝头，诱人的绯色，诱人的果实，诱人的秘密。
　　但是即使限定了桃林这边的外墙，搜索范围依旧很大，谨慎为上，陵冬不准备一次找到，他有规律的在墙根寻找，一边要注意是否有人经过，一边要注意抹去泥地上的脚印。
　　时间有限，一炷香之后就要有人来这边巡视了。
　　陵冬整整衣服，从对面院子的围墙翻身而过。要不是荷香阁四周有法术，也这样一个跟头翻过去，像小孩子翻糖果一样和家长开开玩笑。什么时候他发了错误父帅也能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没有下次，或者小小教训一下，再来告诉他是为他好？就像端王家一样。
　　心里蓦然一酸，永远得不到肯定，永远只是做大哥的替补，这种日子过着又有什么滋味？
　　他心中翻江倒海，面上还要装作什么也没有，即使这是在自己家中。
　　等回到湖雪轩，他又冷下脸对柳城吩咐道：“把那个女孩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