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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回 江波繪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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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佛號斷了持劍僧人的殺氣,見來的是不垢、不淨兩僧,遂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東萊寺的守門和尚。你們兩人倒真清閒,放著東萊寺不顧,跑來管起閒事了。」
「阿彌陀佛!中靈禪師取笑了,小僧兩人如果真能清閒,就不會在此與您相遇了。」不淨僧笑道。
僕淨僧也道:「比起小僧兩人,一向四處雲遊的禪師該是更為閒適才是,怎麼和會這兩位施主動起手來?」
劍僧中靈似笑非笑的道:「曉得我們動過手,表示你們兩個旁觀不少時辰。」
「您說笑了,瞧這四周的打鬥痕跡,不難想見有過一番爭鬥,何況您與人見面先試劍才論其他的習慣,應該沒這樣容易就改變吧?」不垢僧滿臉帶笑的回話。劍僧中靈特立獨行的習性在佛門內部本就是公開的秘密。
「你們兩人口舌還是這麼伶俐。」笑了笑,劍僧中靈不再廢話,直接切入主題。「琴音殺人,佛門慘案,這位朋友脫不了關係。」
琴音殺人?
不垢、不淨兩人對望一眼,心裡清楚寒雲絕對不是兇手,但是當著無情火和寒雲兩人的面,這話絕不能說出口,因為對方若問起理由,不就得說出兩人一直偷偷尾隨在後的事?寒雲或許不計較,但是無情火就難說了。
「你覺得寒雲有此本事?」問話的人是無情火。倒不是覺得寒雲做不到,他也清楚殺人者絕不是寒雲,只是好奇劍僧中靈的判斷由何而來。
「因為他是寒雲。至於理由……」劍僧中靈朝寒雲別有用意的笑笑。「他自己最清楚不過。」
「禪師啊!」不垢僧忙喚了聲,生怕依這前輩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會在此時就說出寒雲的來歷。
劍僧中靈瞧了不垢僧一眼,道:「當事人都不緊張了,你跟人緊張什麼?」
寒雲眼色暗了暗,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和無情火扯上關係,怕是日後會替他帶來多餘的麻煩,可是難得遇到感覺如此契合的人,若就此分道揚鑣,又覺得心有不甘。
無情火的心思正飄到別的地方,沒注意到寒雲眸中的異色。
「琴音殺人」四字讓他想起伴箏山莊的事,那彈箏的女子也有帶殺的琴音。
「沒有別的嫌疑者了?」
「有。」劍僧中靈對無情火的疑問倒是回答的爽快,下一句卻又讓人忍不住想瞪他一眼。「只是貧僧對寒雲比較有興趣。」
換句話說,在諸多嫌疑者中,這是他先找上寒雲的原因。
「喔?或許在下該感謝佛者的厚愛。」當事人總算開了口,語氣中有些惱怒,卻不是因為被人懷疑是兇手,而是不滿他們讓自己在無情火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客氣。」劍僧中靈竟似故意般,大方的接受寒雲的「感謝」。「雖是小有誤會,不過貧僧已知你不是兇手。」
「嗯?」劍僧中靈忽有感應,瞬間變了顏色。
見劍僧中靈神色又變,不垢、不淨兩人心中頓感不妙,忙問:「禪師,難道……」
「唉!方才收到西芠臨終之前的佛識傳音,西芠寺已然全滅,看來五僧之中只剩我一人了。佛門僧劫啊!」感嘆中,劍僧中靈的形影如霧般消失,想來該是趕去西芠寺為佛友料理後事。
「啊?連西芠禪師也……」驚聞惡耗,不垢、不淨兩人悲誦一聲:「阿彌陀佛!劫數啊!」
「二位,小僧等先告退了。」說完,兩人隨即施展輕功往西芠寺而去。
「佛門僧劫……」喃喃複誦劍僧中靈的話,無情火心中有股怪異的感覺,一種似曾相識的悲痛在胸口漫延,卻是難以釐清根源。
看無情火眉心浮現愁痛,寒雲脫口問道:「你很在意?」
「你不在意?」看向寒雲,無情火掩去愁色,反問。
「嫌疑既已澄清,寒雲何須在意?」寒雲答得坦然,卻有些害怕無情火問起他的過去。
「你是不必在意。但是無情火無法原諒殺僧罪人。」脫口而出的話,無情火自己也覺訝異,不解為何會有此念頭。他想了想,該是佛門清靜禪曾經伴他渡過在定汎樓中的漫漫歲月,才會如此介意佛門慘案。
「你想追查此事?」
「嗯。」
寒雲看見無情火眸中的堅決,心裡也有了決定。
「那麼,讓我與你同行吧!」
過去,不會因為任何美麗的辭藻而變得不同,那麼至少在未來到之前,先讓現在變得能夠讓人信賴吧!
* * * * * * * * *
湮波漫漫,佇立在小天河畔的少陵,凝望著滾濁的江水,眼中有著懊悔、歉疚,和一股難以抹滅的懷思。
「湮波人獨立,人事盡蒼茫。丹青寫下冤無數,欲贖無處償……」
往事如風,縱使曾在水面激起驚濤駭浪,過後,所有殘敗損壞盡皆沉沒在水面下,而水面上仍是一派平和的假相。
怔怔地懷想著小天河下目所難見的陳跡,少陵臉上的苦笑始終抹不去。
自懷中取出一個布囊,小心翼翼的打開取出裡面的東西,是一幅摺疊的方方正正的畫紙。攤開畫紙的手帶著輕顫,彷彿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動作。
隨著打開的畫紙,一幅湮波美人躍然紙上。
眉似遠峰,脣似桃紅,動人笑靨中,似是輕柔又帶著莊嚴,江波含湮如夢,纖足步步生蓮,有如曹子建筆下洛神,令人神往。
『畫的時候年少,一心只想讓筆下丹青名滿天下,哪裡曉得會由此招來禍端?一幅畫中仙,落得數千人陪葬的下場……』
「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不曾畫下那些圖,一切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看著畫中仙女,不禁讓少陵想起當年……
那一年,稚氣未脫的少陵隨著師父來到小天河畔附近的村落,無意中聽到了關於定汎樓的傳說──定汎樓裡住著一名解救蒼生的仙女。
什麼神仙下凡之說,少陵是不信的,即使當時小天河畔的居民繪聲繪影的訴說定汎樓裡住著天上謫仙,為了村民犧牲多少,年輕的心裡仍是充滿懷疑。
自古以來在偏遠困苦的地方,以未婚少女為祭品獻給山神、河神的事時有耳聞,少陵自然認為定汎樓裡的仙女也不外如此。只是此地傳說有點不同,那就是每隔十年送入定汎樓的姑娘,在十年期滿出來之後,氣質談吐上產生莫大的變化,並且總是用著無比崇敬的語氣談論樓中的仙女,對此少陵不免感到十分好奇。
受陵不理會村人不可得罪仙人的警告,滿懷期待的守在定汎樓旁等待傳說中的蓮花倒影,只是日復一日都不曾看到,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個很熱很熱的日子,小天河向來黃滾滾的水突然變得清徹見底,不知打哪飄來的蓮葉散落在定汎樓旁,少陵心想:這不會是哪個人想捉弄我,故意弄些蓮葉放在水上飄吧?
雖然這麼想,少陵的雙眼仍不住的看向傳說中仙女顯像的地方。
奇怪的是,隨水飄流的竟是蓮葉慢慢增加,卻總在定汎樓畔方圓丈內的地方打轉,任憑水流再強,也不會超出這個範圍。
又過半晌,細瘦的花苞伸出水面,慢慢長大,由綠變紅,由含苞待放到盛開,看得少陵目瞪口呆,驚訝不已。
從葉生花開,不過半個時辰的光景,定汎樓畔儼然出現一座蓮池。
說是實像,卻又虛幻的不像真實,因為那蓮、那葉,都似琉璃做的一般透明;說是虛像,卻又真的令人難以置信,因為那蓮香、葉香清楚可聞,隨著輕風散發四周。
「這……不會是夢吧?」擰了下臉,感覺痛楚傳到大腦,少陵方信這不是夢境,卻又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所聞會是真實。
尚未自呆愣中回神,一道若有似無、娉婷夢幻的身影浮現在蓮花掩映間。
『我要畫下來!』
閃過腦海的強烈念頭驅動著手中的筆,一幅幅踏蓮而舞、凌波微步的畫中仙就這麼在少陵的手中完成。
「一生的傑作,也是一生的罪業啊!」看著手中惟一留存的美人圖,少陵的心中滿是感慨。
自從明白因為自己的畫而引發大禍之後,少陵的筆再也不畫人物了。一是不敢畫,一是畫不出。其實,當年畫下美人圖之後,少陵就再也畫不出其他的人物。
『是報應吧!』
少陵苦笑著,因為曾經犯下的罪,而失去了才能。
『上天待我也不薄了,至少花鳥山水還畫得出,總算也有裹腹維生的本事……』
過於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少陵一時輕忽鬆了手,美人圖就這樣隨風而去。
「啊!我的圖!」少陵心頭一驚,順著圖紙飄走的方向追去,偏偏再快的腳步也比不上風快,剛剛還拿在手裡的圖就這樣消失在眼前。少陵見追之不及,只能懊喪的望著圖紙消失的方向嘆氣。
* * * * * * * * *
有意調查佛門慘案的無情火和寒雲二人,原打算先到西芠寺去看看狀況,但在西行的途中,無情火突地心中一動,無波的眸燃起帶殺的狂燄。
『終於出現了,最後一張美人圖。』
「你怎麼了?」察覺無情火周身泛著薄紅的光燄,寒雲只知他怒氣高昇,殺氣冷洌,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無情火搖搖頭,沒有回答。美人圖之事說起來太過冗長,而他也不想和任何人討論此事。
「我……」劍僧中靈本想交待去處,可是想了想,若說要去消除最後一張美人圖和擁有圖的人,寒雲會怎麼想?可是自己又為何要在意他的想法?
『疑問有得是時間釐清,眼前還是先找到美人圖吧!』
無情火輕嘆一聲,決定什麼也不說,直接化成一道火燄消失。
寒雲蹙眉看著無情火在眼前消失,感覺這次的離去和以往不同,心裡有些放不下,遂凝神細察無情火氣息消失的方向,施起輕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