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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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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他们一起并肩漫步在寂寂无人的街上,路灯下极少的飞蛾扑来扑去。他指着飞虫对她说,其实几年前的城市跟农村还差不了多少,每到夏夜蚊虫就满天乱飞,只不过被灯光所吸引汇聚,只盘旋在各色灯光下,至于受害者则不多。然而你看现在的城市——我的意思是,像飞蛾蚊子这类东西迟早会绝种。
顾小俗点头,接着话头道,是的。它们总有一天会以灭绝的姿态来达到城市绿化部的目标:将植物圈养在围栏里以供观看。将观赏性低又不招人喜欢的蚊虫赶尽杀绝。
他又说,天气越来越热,人们对温室效应简直无可奈何。
她再次点头。我也以为地球离寿终正寝不远。但是你要相信,地球连那么长久的岁月都熬过来了,仅仅是人类还无法扭曲它的戒律。
他摸摸脖子。嗯。也对。毕竟如果将地球从出生到现在的岁月缩短成为一天,人类才仅仅活了几秒钟而已。远不能影响它的存亡。话说我其实还是讨厌飞虫的,真要灭绝也不错。
她仍是点头。不错,我也很讨厌。
周久野停下来,眼神望向她,眼角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她侧过头问他,怎么了?
没有。没怎么。他将手缓缓伸出来,然后捏了捏她清爽的脸蛋,装出满目疑惑问,你这脸不会是假的吧?紧接着又一目淡漠地望着她。只要她继续点头,他就立刻逃跑。
你!顾小俗拍开他的手,皱眉冷眼,一脸不爱地大跨步向前走去。将他晾在原地(……)。
真善美嘿你等等我!靠,你你踩着高跟鞋怎么也能跑那么快?!
周久野叹气般重重哎哟一声,然后哭笑不得地跟上去。
——世间一切光怪陆离,人生充满诸多曲折离奇,无论此刻多么平静祥和,下一刻总能发生让人眼眶欲裂的事。
——永远没有办法预测的事。
——改变一生的事。
就好比在这一刻,顾小俗假装愠怒地疾步向前方宽阔的大道走去,用慢镜头细放高跟鞋踏在水泥地面上的动作,虚影描绘出那清脆的声响以及光洁的鞋面映出地面的色泽;下一刻,鞋跟踏在了坑坑洼洼的柏油路面上,声音骤然沉闷。鞋面上流转着红得发黑的光泽。接着突然被一道强光笼罩了——顾小俗下意识地抬手挡光,然后被黑色沃尔沃车前身狠狠撞在侧腰上,上半身惯性使然地向侧腰一方弯去随即撞击在车窗上被反弹开,翻滚出几米外。
周久野触电一般顿下脚步。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了。
视线被突如其来的黑暗阻隔,全身血液倒灌入头顶,冒起一身鸡皮疙瘩。于是听不见沃尔沃急刹车与路面擦出的刺耳声响。力气骤然像流水一样流失掉。仿佛是猝不及防间置身地狱。
当眼前的晕眩消失,他的耳边只余嗡嗡声响。
然后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到脑袋歪侧的顾小俗。鲜血从她带有海藻般淡淡香味的发下流出,皮肤在黑色的柏油路面上呈现出惨白的颜色,身子和左脚极不协调地翻转扭曲到诡异的程度。长裙绞在鲜血淋漓的腿上。
——置身地狱的感觉。
——浑身发冷,头晕目眩,几欲呕吐的感觉。
30.
天空中是一轮巨大的紫色月亮。黑暗中隐约滚涌着浑浊的河水,将他的身体卷裹并反复翻起浪潮,吐沫般洁白的浪花被月亮勾勒出紫色的光辉。然后河水向上跃起,又猛然失力地断落消失,他腐烂的躯体从空中狠狠摔下来。像一块肮脏的抹布。摔成了破碎的烂布。
每每从这样短暂的梦境中苏醒,他必然是浑身冷汗,仿佛真正溺水过了一般。现在也是如此。于是他将床脚因为室温燥热而没有用的被子抖开,拉了一角盖住自己的上半身,顺带将整张脸也埋在被子里,双腿屈在胸前,将膝盖抱在怀里。
呼吸湿重。夜太寂静,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他的脑海不自觉勾勒出鬼魅的形影:无声而冰凉,却统统长着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并且仿佛有滚烫的鲜血从天花板上滴落到他腿上,一片湿热。令人窒息般的压抑。
他的眼睛也要跟他作怪。眼里移动着几颗不认真看就会冒出来的灰色的光点,然而认真地看,光点又会消失从另外的地方钻出来。仿佛是幽火在他眼皮上扎了根,要笃定地焚烧他的思维。像一种慢性毒药,迟早会将他的思维熔成灰烬。
但因为习以为常,所以反而将其看待成一种驱散念头的游戏。凝视着不断挪动的光点,与它们对峙。直到困倦。
——真能困倦?
眼泪无声无息地浸湿了枕头。仿佛是意识在忍受了太久的自欺欺人之后终于爆炸,血肉横飞,脓血化为泪水排出体外。直到抽干大脑意识毁灭。
才终于在疲累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