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见残月忆薄雪》苏小夕

3、曾经

　　第二天，柏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温暖舒畅，枯干的枝桠已经有积雪融化成水滴落下，尚武已经清扫出了一条路。
　　他为她做好了早饭，小米粥，馒头和咸菜，尽管是粗茶淡饭，但她还是吃得很香。
　　早饭之后，他打开大门，请她离开。
　　“说好只收留你一个晚上，现在，请走吧。”
　　他很客气地和她说着这些，言下之意就是，若她再不走的话，他会动用武力赶她走。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回头问他：“若再有人来加害于你的话，你怎么办？”
　　风吹起地上的雪花绕着他打了一个转，他别过头，不给她一个回答。
　　她下山的身影渐渐地看不到了，此时此刻的他，卸下伪装，轻叹口气，他终究是不愿意拖累她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一个未知数。
　　然而，就在他坐在石板上看渐渐沉入山头的日落时，柏兰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真的是她，他说不上为什么，心里竟有一点点小欣喜。
　　但是，明明还是那个早晨担心他处境的女孩，脸色怎么变了，变得那么愤怒，她的双眼里折射出来的冷漠好像他们从未见过面前这个好心收留她一晚，把暖和的坑头让给她，又把小米都留给她，自己只喝粥水的他。
　　他心里一怔。
　　她伸出食指指着他，声音颤抖：“你是朝廷的通缉犯，而且，你不是尚武，而是向武，对吧？”
　　他错愕地后退一步，果然被发现了吗？
　　若不是她偶然在城门口看到那张贴着他画像的通缉告示，她完全不敢相信那个在战场上兵败逃亡的人竟然是他。
　　“他是大明的耻辱，有辱朝廷的使命，他怎么可以苟且偷生，他应该去死！”这是看守城门的士兵咬牙切齿地说出的话。
　　“是，别人说的不错，我应该假装不知道地瓜里有毒而把其吃下去，这样的话便可以给朝廷一个交代，”他看着面前的她苦笑连连，双手朝前一伸，“我这个战场上的败将，真的不该苟活于世，你抓我去见官吧。”
　　这的确是朝廷想要的结局，若真把他送官，他一定会被斩首，死去之后身背罪人的骂名，而她，一定会得到朝廷的封赏，但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他会救下一个险些被滚石砸到的小女孩，他会在她误食有毒的地瓜之前救下她，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不坏呢？
　　所以，她推回他的手，看着他摇摇头。
　　“你不后悔？这可是一个邀功请赏的好机会，山里的人们不识字，也很少进城，自然不会知道我真实的身份，可是，你就愿意白白放过我？”
　　她想了一会：“你先告诉我，事实是不是真的像告示上说的那样？”
　　他看着有些惨烈的夕阳，心如止水，那天，也是夕阳惨烈的一天，他奉命带着三千兵将前去抵抗女真，但终究人数太少，虽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要抵挡士气正旺的女真，怕是很难。
　　出发前，朝廷来报说会给他增援，他信了，但他前脚刚走，那些即将到来的援兵就撤退了，他带着三千兵将奋力拼杀，却终究除过他一个人之外，全部覆灭。
　　他曾经混入女真中凭借自己出色的才干从一名不起眼的士兵做到了大将，只为有可以接近努尔哈赤实现取其首级的计划。
　　可就在他成为统帅时，他的身份却暴露了，他不跪他，挺直了脊梁高昂着头任凭他处置。
　　努尔哈赤对他说明了明朝末期名不聊生的乱象，请他投靠他，他不肯，兵可以败，血可以流，但他向武绝不背叛朝廷百姓。
　　努尔哈赤对他的愚忠颇为无奈，却又敬他有傲骨，放他回了中原，尽管如此，他依旧不忘记自己的身份，他经历了千难万险跋涉百里回到中原之后，他想再次带着将士前去攻打女真，不想，对朝廷对人们百般忠诚的他，到头来还是遭遇了妒他恨他的杨朔的陷害，所以，才有了他前脚出兵杨朔后脚进谗言让皇上退兵的奸计，而他，来不及解释，就成为了众人唾弃的败将。
　　有国不能回，有苦不能诉，这对于一个曾经战功赫赫的向武将军来说，无异于凌迟。
　　最终，不愿意投靠努尔哈赤的他，选择毁容隐居在深山，他想就此平淡地过完一生，指责不重要了，被通缉也不重要了，以往那个战功赫赫的向武大将军不见了。
　　但杨朔不放过他，他还是得知了努尔哈赤放向武回来的消息，为此，他大为恼火，想方设法地找到他并且要除掉他。
　　但他终究不是身怀武艺的向武的对手，他派去的心腹全部倒在了向武的刀下，他杨朔只能想奸计除他，所以，才有了他要挟那位老婆婆在地瓜中下毒的事情。
　　“你信吗？”夕阳已经沉入山头，他转身看她。
　　有点像是岳飞和秦桧的故事重演，她在心里说，但她还是点点头说我信你。
　　“为什么？”他问。
　　“不知道，”她摇头，“但我就是信。”她坚持着。
　　他脸上突然绽放笑容。
　　“尚武，不，向武，”她轻声说，“现在，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了，你不能再赶我走了，要么收留我做人质，要么把我灭口，这样，你的秘密就真的是一个秘密了。”
　　他笑笑，不再言语。
　　其实，柏兰是有过怀疑他会杀她，但她只想赌这么一次，赌他不会像对待杨朔的手下那般狠，她用看似极端的选择换来了向武将军对她的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