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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深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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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寒露重,夜已三更。
后花园中繁花叠翠,荷塘清浅,不远处却有一位娉婷佳人在来回踱步,似是无心欣赏满园月色,兀自沉浸于自己的心事中,那女子薄纱轻裘,未施粉黛,却是一番洗尽铅华的大气,宛若出水芙蓉,身边侍女擎着一盏朦胧宫灯紧随其后。
“诶…”又是长吁一口气,月色下清丽的女子微微昂起头,浮现出一张绝美面庞,柳黛愁颦,眉宇间一点英气却十足化作了怨气,她在望月,一双含着秋水的眸子却将藏在树上的孤梦河浇了个透心凉。
不过一年未见,这个曾经策马奔腾在草原上的豪爽女子就成了寂寞锁深宫的无足小鸟,断了翅,折了翼,孤梦河有些负疚自己为何不早早将这青梅竹马的女子娶进门,偏阴差阳错让那狗皇帝给夺了去,如今再见,却连执手相看泪眼都不能,竟阴阳两相隔了。
“诶…”似应和一般,孤梦河也叹了口气。
“呵…”白楼幻见这二人一番长吁感叹又不得相见的苦楚,不免好笑,“不如让在下下去会她一番?”
“别”孤梦河收伞化作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白楼幻掠去,直直捅向其心窝,“这可是你逼我跳下去的…”白楼幻冷笑一声向后翩跹一跃,落在平地上,正好与雪妃打了个照面,雪妃惊见树上忽地落下一抹白影,“啊”地轻轻叫了一声,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见惯了市面,当下又强逼自己冷静下来,端正仪态,睁大了眸子望着白楼幻,百思不得其解。
“是孤梦河托付我来的…”白楼幻话音未落,雪妃似明白了什么似的抬手命婢女退下,独留自己一人立于园中,“你是鬼?”雪妃的口气柔和宛转,毫无惊怖之意。
“世有风雅之鬼如我乎?”白楼幻以折扇击着脑袋道:“我倒忘了,娘娘你怀有身孕,大晚上的还出来走动,不怕让歹人钻了空子?”
“公子又是何方神圣…与孤将军有何渊源?”雪妃急急问道,心里突突直跳,前几日听闻孤梦河埋骨沙场,心肝都俱被揉碎了般整日以泪洗面,还得在深宫中强颜欢笑,这内里的委屈辛酸也无处去说,恨不得断了今生,来世再续前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才夜半无法成眠,望月思人。
“该死的白楼幻…”孤梦河在树上窥到这一切,恨恨骂道,二人的梁子恐怕下辈子也无法了结了。
“娘娘这几日膳食走动上须得注意些…小心歹人迫害…孤将军他说很记挂你…”月色下白楼幻素衣轻尘,言语间透露着难得的安稳力量,不似平日里那般乖张刻薄。
“他…他没死?”雪妃黯淡的眸子被白楼幻的话瞬间点亮,焦急地向前踱了一步,朝四周暗色茫茫地树林望去,好似在等待故人归客,孤梦河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愿显身相见。
如何相见呢?以黑无常的身份去见这青梅竹马的女子么?简直是笑话,孤梦河躲在树上,一颗心半是焦急半是心凉,为自己如今的境遇感到心寒,却束手无策,生死薄上白纸黑字写清楚要捉拿的人,难道凭自己一己之力可以改变吗?孤梦河真希望自己早就死了,不要以如今这样落魄的姿态“苟活”于地府,更不要以如此古怪的身份与故人相见。
孤梦河朝树荫里躲了躲,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娘娘…”退到一旁的侍女听到这边有说话的声音,拉长音调问了一句,手中宫灯朝这边晃了晃,“呵,来人了…在下告辞了…娘娘保重…”白楼幻翻身一跃,衣袂翩飞,扬长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雪妃恍惚间只觉那白衣人似被那轮银盘也似的月儿吸了进去,喃喃自语道 :“倒像个神仙,也似个小鬼…”
“你干嘛拽着我…放开…”孤梦河甩开白楼幻的手嫌恶的喊道。
“呵,好心倒给狗吃了去,我是怕小王爷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白楼幻松了手,默默朝前走去,方才白楼幻拉着孤梦河一路在皇宫地琉璃瓦上不断翻越,行得快如疾风,这会儿堪堪落在了皇帝的寝宫边。
“哟,我看你是想进去杀了他?”白楼幻余光瞥向孤梦河,他行事放浪形骸,心思却是少有的缜密,孤梦河被人说中心事,怔得涨红了脸。
今夜清风朗月,那宫门却未关紧,宫外的守卫太监也不知退到了何处,从宫内漏出来一地旖旎春光,孤梦河好奇的凑近看了一眼,当场瞠目结舌,只感觉一股血气尽数涌到脑子里,恨不得冲进去将那狗皇帝碎尸万段,昏暗的宫灯中只听到一声声令人骨肉酥软的呻吟,再细细望进去,只见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交叠成了吻颈鸳鸯,其中一名身着金丝龙袍的赫然便是当今皇上,而承欢在皇帝怀中的人侧颜柔美妩媚,白皙肤色在月光上仿佛凝成了透明白玉,那刀雕斧凿的轮廓棱角隐隐于孤梦河有些相似之处,只是云雨之中更显得倾城不可方物,有一股活色生香的美人仪态。
孤梦河看到这一切,手中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似要捏碎自己浑身骨骼一般,石化在了当场,再也移不出一步。
“怎么了…”白楼幻明明将一切了然于心,却装作一概不知的问道,言笑间又是讥诮之意。
“那是我三哥…”孤梦河的心如同被五马分尸了一般,本是良辰美景,却宛如黑云压顶,倾盆大雨浇灌全身,有苦说不出来。
这是三哥啊,那个文武双全令自己膜拜不已,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怎沦落到如此地步,孤家男儿,铁骨铮铮,哪会是这般男宠模样,孤梦河一瞬间只想拿起自己的长枪将这二人斩落刀下,连番变故生生将他打倒,空寂的夜里,听得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了无痕迹却久久不愿散去。
心碎了,心死了,是否就能在地府活下去?
“看吧,是你不听白某好言相劝…”白楼幻幽幽望了孤梦河一眼,满脸的幸灾乐祸。
“为什么我三哥没死?”孤梦河失魂落魄地问道,浑身因激动而瑟瑟发抖,仿佛吸入肺腑的气都用来发泄在自己这具残破的躯体上。
“哦?你倒是希望他死了?你总觉得死去便是大义凛然,活着便是辱节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性子如此急躁,难怪成不了大事,不过一介武夫罢了,也无法翻浪滔天,白某很后悔救你…”
“救我?明明是你吸干了我最后一口气,杀了我…”孤梦河恨极,手中的伞一时化作了长枪利刃支在地上,明明望过去是个清秀孱弱的少年,浑身却散发着莫名的英武之气。
“我不救你…你也要死的…不过早死晚死的问题,哦,忘了说,你若活着,想必也是个瘸腿将军,看你以后如何上马带兵打仗…生还是死,你好好掂量下吧…”白楼幻的表情一瞬间难得的严肃起来,但严肃始终不是白楼幻的为人宗旨,不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往日里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嘴脸。
“你有办法救雪妃吗?”孤梦河敛起了一丝傲气,略带恳求的望着白楼幻。
“有又如何?我凭什么帮你…”白楼幻嗤笑道
“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以后我说一,你不准说二!”白楼幻“嗖”地一下抖开折扇,撩起一阵寒风。
霸道不是小王爷孤梦河的代名词吗,何时轮到白楼幻掌权发号施令了?孤梦河咬着薄唇,吐出满怀恨意的一个字:“你!”,心里狠狠想着白楼幻你真是欺人太甚,我孤梦河如今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而已。
“一…”白楼幻轻轻吐出一个莫名的一字,饶有兴致的盯着孤梦河。
“一什么一…”孤梦河怒目而视,吼道。
“喂,我不是说了我说一你不准说二的嘛,我现在说一,你也跟着说一..快点,赶紧的,没功夫跟你磨蹭…”白楼幻拿着扇子在孤梦河周身敲敲打打,嘴角始终挂着欠抽的笑意。
“你真的能救雪妃吗?”
“能..你快说…”白楼幻催促道。
孤梦河一时间觉得这个神秘莫测半仙半鬼的白楼幻有一种执着的幼稚,但又想着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孤魂野鬼罢了,生前那些辉煌已成往事,于现在的自己无任何益处,但于婧妍却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孰轻孰重,他不是分不出来,当下便无可奈何的回了一个字:“一…”星目中失了人间烟火气,却平添了一份地府的阴森,白楼幻这一言一语刻薄下来,将孤梦河长枪般的傲气弯折了五分。
“嗯…识时务者为俊杰嘛!白楼幻眨眨眼,徐徐摇起手中折扇,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支饱蘸墨汁的毛笔,信手一挥,又在描金的扇面上勾勒出一幅月下寒鸦,破庙孤影的怪图,面上依旧玩世不恭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人间的纨绔子弟,没半点正经。
“走!”刹那间物换星移,白楼幻揽着孤梦河凌空一跃,九重宫阙渐渐消逝在二人眼前,取而代之的依旧是浓重夜幕,孤梦幻感觉自己双脚离地,凭虚御风驰骋在空中,整个人轻飘飘好似握不住的流年一般,咻忽一下便落在了树林之中,密密匝匝的林中小径不知要通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