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小故事》森罗道狐

9、章九

　　章九情深不寿

　　韩晓筱笑着删掉手机号码、然后从扣扣上删掉那个依然灰暗着的头像，转头紧盯着身后的人：“这样够了吧？需要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也换掉嘛？”
　　“那倒不用。”身后的男孩笑得很开心，一手搂过韩晓筱，“韩晓筱，脸不要这么难看嘛，是你自己答应我的，我可不允许你反悔。”
　　韩晓筱任凭王易拥着自己，沉默了会，才慢慢点了点头。

　　被她删掉手机号码以及扣扣的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十年起起伏伏，最终他们还是分开。
　　偶尔韩晓筱会很想很想最初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么明朗仿佛一切花开正浓。
　　可是越过中间那么多起伏，现在想来美好地简直想让人疯狂的大笑，分分合合下定决心再也不理他，却仍然会在最后软了心，起了奢望。
　　然后他们又在一起，然后她又被伤害，然后又分开。

　　王易说现在好了，我会看好你的，绝对不会让你从我手里溜走的。
　　韩晓筱羞怒地一拳重按在王易肩上，连说几句：说什么呢你，羞不羞！
　　王易说哎哟哎哟你看看谁家的女儿家面颊绯红，双眸凝露呢，整一副娇羞样~
　　韩晓筱想起以前自己和他也会这么闹，一失神静了下来。
　　王易看出来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轻轻哼唱起歌曲。
　　韩晓筱回过神来，一手捶在王易肩头，一边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不至于吧，哼什么睡眠曲啊，笑死我了好嘛！”
　　王易就装着很委屈地哼：“还不是为了讨老婆大人的欢心，我多努力啊！”

　　每天都平平淡淡的，韩晓筱自知自己对王易的感情绝对称不上很爱很爱，每天在一起也绝对不会像和那个他在一起一样整颗心被融在蜜里忐忑着猜测着激动着。可是很安心，这份安心却是王易给自己的。
　　韩晓筱知道自己需要珍惜。

　　王易说老婆大人我们挑个好日子把证领了吧，绝对不是我家里催的，绝对不是！
　　韩晓筱佯装思考，犹豫了好一阵，眼看着王易从一脸期待变到忐忑再装出一副超级委屈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笑开。
　　王易一边嚷着“老婆大人又欺负人啊欺负老实人啊！”跑过来给韩晓筱挠痒，趁机又把韩晓筱圈在怀里，摆明了我要独占你谁也抢不走。
　　闹停了，韩晓筱也点头答应，日子就定在王易出差回来的那天，用王易的话说就是：我一天也不能多等，要不是明天早上5点的飞机我这会就要去把证领回来！

　　王易出差了，韩晓筱在清早还算明丽的阳光里起来时，发现园子里都落满了雪，园子里小路上的雪已经被扫干净，韩晓筱心想王易也太心细了吧，走之前还扫雪？
　　裹着厚厚的外套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罗飞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挡着眼睛抬起头朝着太阳的方向看着。
　　然后罗飞低头转过身，然后他们目光相遇。

　　罗飞笑起来的样子，总是让韩晓筱觉得是穿越了十年时光回到十六岁下着雪的时光，他也是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笑着，嘴角酒窝深陷，眼睛里泛着一片光芒。
　　罗飞打招呼：“嗨。”平常地仿佛没有他们上一次的决裂。
　　韩晓筱也极其平常地点点头，然后转身想回屋，她并不想和决定忘记的人有过多接触。
　　罗飞急忙扔掉扫把，赶在韩晓筱进门之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晓筱，我是罗飞啊……”
　　韩晓筱拂掉罗飞的手，语气淡淡的：“我不认识罗飞。”
　　罗飞脸色骤变，死命抓着韩晓筱的手，韩晓筱觉得疼挣扎，他便一下子把韩晓筱按在怀里，把韩晓筱用力锢在怀里，韩晓筱挣扎，罗飞便再用力点抱着。
　　只穿着低领的罗飞觉得滚烫的眼泪顺着自己脖子里的皮肤滑下去，手松了下来。韩晓筱一巴掌甩了过去，打得他一阵发愣。
　　“罗飞！你够了！”歇斯底里地喊完，韩晓筱开门进屋。
　　罗飞站在门口，整个人都懵懵的，抬起手摸摸自己有点疼的面颊，低头自嘲地笑。
　　“是啊，罗飞我够了，自作自受什么的……”

　　罗飞的插曲被韩晓筱埋在心里。
　　王易也回来了，他们窝在温暖的屋子里商量着明天去领证，下个月哪天是吉日，结婚需要准备些什么。
　　王易说他要给韩晓筱铺一整条街的玫瑰，让全街坊都知道他王易娶了天下最好的老婆回来。韩晓筱笑得把脸埋在王易胸口，说继续鬼扯吧你，要不要这么丢脸啊！
　　王易表情严肃地捧起韩晓筱的脸，继续一脸正紧，嘴里却吐着超不正紧的话，他说怎么是丢脸呢莫非你怕半路来个采花贼把我铺的花都采了？怕什么，你老公左青龙右白虎，刷刷刷用平沙落雁式瞬间就搞定了那贼人！
　　韩晓筱一口笑喷，哎哟我那个喂，王易大人您饶了小的吧，要笑死了！

　　说够了，笑够了。
　　躺在被窝里的时候，韩晓筱却想起好多年前，罗飞趴在首饰店门口，对着玻璃窗哈气，一边对紧紧牵着的韩晓筱说：诶，晓筱你说我俩结婚的时候我买个这样的戒指给你咋样？
　　韩晓筱赶紧瞅了一眼价钱，好多零呢，又连忙摇头说难看死了你什么审美啊。
　　罗飞纳闷地转头看韩晓筱：晓筱我说正经的呐，这戒指这么贵怎么会不好看呢，一分价钱一分货懂不？说着继续转头哈气看戒指笑呵呵地说，我想想啊，到时候我们摆一圈子流水宴席，多好啊，认识不认识的都知道我罗飞娶韩晓筱了。
　　韩晓筱笑骂，你就显摆吧你。
　　罗飞乐呵呵笑，娶韩晓筱了能不显摆么。

　　娶韩晓筱了能不显摆么。
　　韩晓筱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睡了过去。

　　结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家里面却箭弩拔张的。
　　罗飞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王易端着茶杯坐在另一边，韩晓筱摸摸还没梳的头发，转身上了楼，换了衣服梳洗好，才慢悠悠从楼上下来。
　　罗飞说，王易你最好放开韩晓筱。
　　王易抿了一口茶，十足挑衅地开口，凭什么啊。
　　罗飞刷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拳把王易揍出了鼻血。热茶喷洒出来，溅了罗飞一手，他的手马上红了。
　　第二拳还没出，韩晓筱尖声叫着“啊——！”冲上来分开罗飞和王易，挡在王易身前，指着门口，冷冷对罗飞说：“你走。”
　　罗飞僵在原地没动。
　　韩晓筱又重复了一边：“你走。”
　　罗飞向前一步，伸手想要拉住韩晓筱，韩晓筱侧身躲开，尖声喊了一连串：“你走你走你走！！”
　　“你为什么现在不爱我了？”罗飞问。
　　韩晓筱呆，楞，放下手，低声说：“不爱了……便不爱了，哪里来什么原因呢，是吧王易？”微弱的寻求意见声音，让王易和罗飞都一愣。
　　王易搂过韩晓筱的肩膀：“嗯……没有原因，别去想太多……”
　　“卧槽的没有原因！”罗飞捏拳，分贝提升了好多，“韩晓筱，你回不回来，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
　　见韩晓筱没动，罗飞却像泄了气，突然蹲了下来，抱着头哭了起来，起初仍是低低的啜泣，后来死命揪着自己的头发：“我也不知怎么了，晓筱你就不能原谅我么，我不是故意的，上次再上次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日子太难过了太难过了啊我就压在胸口啊，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想逃离你身边，可是……我需要你啊！”
　　“总想着要给你好日子，拼命工作赚钱，累得半死，渐渐觉得陪着你好累好累，看见你就像看见压在我面前那些灰色的文件，我知道自己错了，晓筱你就不能回来么……”

　　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哭，况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更何况看见他这么痛苦，在自己面前一再忏悔。
　　韩晓筱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蹲下身，蹲到罗飞身边。王易用力拥着她不让她动。
　　韩晓筱侧脸去看王易，王易一脸冰霜，居高临下地看着罗飞，冰冷地说：“罗飞你不要装可怜骗我老婆。你这种人自找的。自己都顾不好怎么照顾韩晓筱……”
　　没说完，韩晓筱已经用力把王易推开。
　　“王易你够了，罗飞已经够可怜了！”
　　“怎么！你还是偏向他！我那么多年的等待和努力，然后你又偏向了他？！”王易拔高好几个分贝，声色俱厉地吼向韩晓筱，说罢冷笑一声，“韩晓筱你可想清楚，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我韩晓筱还没嫁给你呢！”韩晓筱被王易一吼，也不知怎么失控了起来。
　　“好，很好，我看今天我们证也不用领了。”王易冷笑着从沙发上取过外套，也没披上，大步出了门。
　　韩晓筱觉得身子顿时冷了起来，僵在原地，只得用手臂环着自己。
　　罗飞蹲在原地抬起头来看韩晓筱，慢慢笑了下：“韩晓筱，回我身边吧？”
　　韩晓筱略加犹豫，摇了摇头。
　　罗飞站起来，走向门口，回头对着韩晓筱笑，很难想象一个刚刚哭得那么声嘶力竭的人现在竟然笑得如沐春风：“你慢慢考虑。不过，你看我罗飞努力争取的东西，哪样是没得到的？明白了吧？早回头，少吃苦。”
　　一股冰凉冰凉的感觉从脚底慢慢升了起来，韩晓筱更紧地环抱着自己，开口都觉得自己哆嗦。
　　“罗、罗飞，你……还爱……吗？”
　　“爱？”罗飞好笑地看着韩晓筱，“那是什么？或许我爱着你，但，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只是不能让你离开！”
　　“我只想过过平凡的日子……”
　　“就像王易给你的那样？”
　　韩晓筱想点头，在罗飞眼里看见阴狠，不觉低头，竟没有勇气再看一眼。

　　韩晓筱想挽回王易，她试着发短信打电话，短信没回，电话一回没接二回没接第三回是竟然已经成了空号。
　　倒是罗飞隔三差五跑到她这边无事献殷勤，帮她扫扫雪，给她买买东西，家务活也抢着做，脸上永远带着两个小酒窝，笑得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韩晓筱说罗飞你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
　　罗飞依然笑，酒窝深陷：晓筱，让我陪你会嘛，你看我自己的公司刚刚稳定呢，却每天抽空来看你，给我个面子。
　　韩晓筱知道罗飞这话一是想告诉她罗飞已经不是当年的穷光蛋了，他发达了，二是想暗示韩晓筱快点快点回头回到他罗飞身边。
　　韩晓筱停了洗菜的动作，面无表情的瞪着罗飞，心里面一片平静。
　　韩晓筱说，罗飞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你赶着做设计，窝在租房里一周没出来，如果那个设计做不出来或者被否决，我们会饿一个月肚子，那一周里我陪着你每天吃泡面，你把唯一一个蛋捞到我碗里，说晓筱我现在委屈你了将来绝对不会这样的，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罗飞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微微能记得有这么一出，怎么也想不起来韩晓筱当时说过什么。
　　韩晓筱顿了顿，接着说，我说我愿意这样你管得着么。
　　韩晓筱笑着摇了摇头，眼光落在浸在水里的蔬菜：罗飞啊罗飞啊，我情愿回到你一无所有的时候。
　　罗飞笑容缓了下去：“韩晓筱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韩晓筱说，“我的意思就是我愿意怎样你管的着么？”说着还颇为挑衅地看着罗飞。
　　罗飞怒起，把手里握着准备洗的蔬菜扔到水池里，冰凉的水溅在韩晓筱的身上、脸上。
　　“韩晓筱我告诉你最好识相！”
　　“罗飞我们已经过去了！”韩晓筱大喊。
　　“不可能！”罗飞一边往外走，一边高声怒吼，出门的时候把门碰地老响。

　　王易从韩晓筱生活里消失了一个多月了，韩晓筱试着找他，联系不上，找到他工作单位却说早已经辞职走了。
　　韩晓筱顿时觉得无力，王易啊王易，这就是你所说的会看好我的，不会让我溜走？
　　到头来，却是你彻底失踪了啊。你就这么不耐抗？
　　罗飞对于韩晓筱找王易未果表示颇为嘲讽，总是时不时用某种恶心的语气提起那谁和那谁要去领证哦可是那谁却不见了哟，怎么会这样呐怎么会这样呐。
　　韩晓筱拿眼睛瞪，罗飞就耸肩表示毫无压力，美女你尽管向我抛媚眼。
　　韩晓筱受不了大叫：“罗飞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罗飞冷哼一声：“这脸皮怎么练厚的当时你不是一直陪在我身边怎么会不知道呢？”
　　天天和阴阳怪气的罗飞腻在一起，韩晓筱再好的性子也有爆发的一天，她怒斥：“罗飞你滚！”
　　罗飞自顾自坐定沙发看起电视。
　　韩晓筱软言相劝：“罗飞你别这样，放过我们彼此吧。”
　　罗飞冷哼，斜眼看韩晓筱。
　　韩晓筱哀求：“罗飞，放过我吧。”
　　罗飞走到韩晓筱身边，凑在她耳边，猛地喝了一声：“不放！”
　　韩晓筱惊得捂了耳朵。
　　罗飞大笑：“韩晓筱，你不是找了王易一个多月没有结果么，我罗飞有他的消息，求我我就告诉你，你不是想和王易过平淡的小日子么，求我啊。”
　　韩晓筱低头：“你能把王易怎样？”
　　罗飞继续笑：“可以怎样就怎样。”他顿了顿，“我的要求也不过分，陪我一年，我就让王易回来，继续当他的项目经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他又不是你公司的。”
　　“很快就是我的子公司了。”罗飞笑，促狭地盯着韩晓筱。
　　韩晓筱猛地抬头，挥起拳头朝罗飞抡，被罗飞捉了手，按在怀里，她只能大喊：“罗飞你无耻！”
　　“唔，我大学的尺子向来都是向你借的，现在也不用尺子了，果然无尺……”说着，像是讲了一个颇为自豪的笑话，罗飞愈加笑得不可收拾。

　　王易从新加坡回来的时候，感到很疲惫。
　　这一年先是他和韩晓筱的事搁浅，后来公司又百般为难，又逢家中老父恶疾复发。被迫辞了工作，回老家陪父亲，然后被熟人介绍进新公司，公司却马上让他去新加坡培训。
　　起先他只是想让韩晓筱冷静一下，后来自己电话被注销又有太多事凑在一起竟然就把这件事一再耽搁，如今回首，竟觉得已是沧海桑田。
　　拖着行李，在深秋泛黄的落叶中漫无目的行走，最终停在了韩晓筱的小楼下。
　　枯黄的叶子落满了园子，也没人打扫，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王易眨着眼睛，呆呆矗立在那里很久，喉咙里有什么哽了上来，哽得他好难受。
　　韩晓筱，她……应该是和罗飞一起走了吧。他想。
　　他不得不使劲催促自己走，一步也不能回头，不能再看一眼，怕自己哪里因此开始崩坏。

　　王易前脚走，韩晓筱后脚拖着行李就停在了门口，她弯腰拾起满地黄叶中的一片，捏在手里。
　　罗飞从后面跑上来，似还有挽留之意：“韩晓筱我错了还不行么，别走啊。”
　　“罗飞，我们的一年之约到头了，我要离开，你也要履行诺言。”韩晓筱顿了顿，笑，“你履行不履行我又不知道，随便你，你快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韩晓筱你能冷静点么，这一年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回不去的！回不去的！罗飞你别逼我！”
　　“好好好，我走我走……”
　　“等等……”韩晓筱顿，“王易……”
　　“我没把他怎么样，就是让公司送他到新加坡修养一年。回来了……你该满意了吧？”
　　韩晓筱点点头：“……他回来了？”
　　罗飞点头，伸手想抓韩晓筱的手，被韩晓筱躲开，再开口声音竟然带上了点萧瑟：“你看，王易回来了也没来找你，你就不能凑合着和我过日子么……”他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
　　我是真的很需要你啊。
　　就是说不出，也不知道是不是谎言太多，竟然连真话也说不出口。

　　韩晓筱慢悠悠摇头，拖着行礼慢慢越过小圆子。
　　罗飞目送着她开门，身影消失在门那边，仿佛最终诀别，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罗飞蹲下来，就像每次他忍受不了得时候，他蹲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
　　深吸气，呼气。

　　韩晓筱，你还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你舍不得买新衣服，每次看着宿舍姐妹买回来的好看衣服，总会拿在手里不断说好看好看，我让你买吧，你嫌贵。我那个时候就想啊，我要赚好多好多钱，让你买好多好多衣服，每天伺候得你像个公主。
　　可是最终，我还是把你弄丢了。
　　是吧？

　　没有王易，还会有千万个王易。
　　那些王易，等在时光里，在我每次失控伤害你的时候，等待着你。
　　而我等不到你的回头。

　　情深，不寿。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