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世寻找天堂》尹使尘

1、奇怪的女孩儿

　　阳光柔柔地充盈着暖暖的校园，玉兰花白色的花瓣缓缓地从空中飘落，然后静静地躺在地上安睡，表情纯洁的如同熟睡的婴孩。
　　蓝栖修长的身影游荡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她是有这个特别权利的，因为她是蓝栖，是这个学校里最不愁将来的人。当然，这里面也有蓝栖不愿意说明的原因。不过，蓝栖是很喜欢这样温暖的晴天的。周围的空气如同那明净的空气一般没有杂质，带着淡淡的蓝色的透明。她喜欢这样静静地在空气中游走，任那透明的物质被身体穿过，仿佛耳畔能够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细碎，而有趣。
　　突然，蓝栖被撞了一下，身体倒向路边的小灌木丛。蓝栖稳了稳身形，不悦地朝着飞奔在前面的白色身影嘟哝了一句，拍拍裤腿上的尘土。两把钥匙掉了，蓝栖愣了一下，努力地分辨着，最后不确定地拿起其中一把放在左边，另一把放在右边。
　　等蓝栖抬起头，却看见眼前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穿白色衣服的女孩。蓝栖瞟了一眼那女孩的衣服，白白的衣服上聚着杂七杂八的灰尘、污渍、泥土，还有圆珠笔划过的痕迹、粉笔灰、果汁、大大小小的汗的水印。蓝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你好！对不起哦……我刚才跑得太急了，撞到你了……”
　　蓝栖实在没想到这女孩的声音那么洪亮，让她有一种刺破耳畔空气的感觉。她摇了摇头，“没关系啦……”
　　“不过——你不可以逃课啊 ……”那女孩仰起脸，瞪大眼睛，很认真地说着。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显得红扑扑的。
　　逃课？蓝栖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到底是谁在逃课呢？蓝栖彻底明白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生，而且是一个很不怎么样的新生。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一个女孩不应该这样的……”那女孩的语气颇为语重心长，眼里是褪不去的童稚，看上去有些好笑。
　　蓝栖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看着眼前这个显然没有长大的孩子，蓝栖突然有了兴趣停下来跟她说上几句话。
　　那女孩怔了一下，“我不知道。”那话说得很轻，还带着小小的委屈。
　　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系的，背着凌乱的书包，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在校园里奔跑还撞到人，这么多状况集中在一起的女孩，居然在自己面前大谈特谈“一个女孩不该怎样”的问题，着实让蓝栖吃惊不少。不过，她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十分，从这里走到画室正好上课。蓝栖朝那女孩笑了笑，“我是蓝栖，所以我不是在逃课。”说完，便扬长而去。
　　没走几步，蓝栖听到“啊”的一声，那女孩又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不过这次倒是没有撞到自己。
　　管她呢。另外一个名字晃进了她的脑海。夏在珉。蓝栖浅浅地笑了一下，一个十足的白痴。虽然他是老师最钟爱的助手，可他毕竟不是美术系的，总归是要游走在各个理科讲堂里去搞定那些让人头疼的全能竞赛。蓝栖是欣赏他的才华的，因为她认为，在这个学校里，他是唯一一个能与她蓝栖相提并论的人。
　　想到这里，蓝栖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也不算是美术系的，只是有兴趣画画而已。将来还是要回到父亲那里经商，想起来都觉得头疼。
　　不过，夏在珉还是一个十足的白痴。除了上课、画画，他几乎都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不说话，望着空气发呆。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会来画画，几乎疯狂地在画，永远都是那一幅——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四周白色的墙——永远都是那样明亮柔和的颜色，而且画得让蓝栖有些痴迷。但他每一次都把纸揉碎，扔在某个角落里，然后望着空气发呆，像个白痴一样地发呆。
　　蓝栖最怕看见夏在珉揉纸的神情，先前的那种白痴傻气，那种沉默的冷静，那种儒雅的风度都在那一刹那间随着他的五指揉捏纸团的恐怖的声响通通粉碎，只剩下一种失望至愤怒的眼神。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蓝栖才会看到平时如此优秀的他感受挫败。
　　正想间，蓝栖已经望见夏在珉的身影。
　　然而，就在那一瞬，蓝栖走过柱子，看见夏在珉的邻座上居然坐着刚才那个女孩。夏在珉没有在画画，也没有在发呆，而是看着那个女孩从书包里掏出速写本、画册、颜料盒，然后夏在珉轻轻地把画板挪到她的面前，调好角度。
　　——在阳光慵懒的睡意中，他深褐色的瞳仁温柔得如同猫的眼睛，微眯着，带着淡淡的魅惑——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蓝栖似乎听到了空气中轻微的爆鸣声在脑袋里荡了一下子，然后她不由自主地走进了教室。
　　“你好，蓝栖同学。我叫尹使尘，使者的使，尘埃的尘。”那女孩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带着抱歉的微笑，“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啊……撞了你还要发一通数落……”
　　“没关系。”蓝栖扬起了头，这个尹使尘刚才还大大咧咧的，难道进了教室就是乖孩子么？但是，蓝栖真正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女生为什么会坐在夏在珉的身边？而且，他们看上去是那么——亲密。
　　“哈哈……我就说嘛，蓝栖是不会生气的……”尹使尘洪亮的声音刹那间响起，在有些空的教室里似乎还引出一丝微弱的回声。
　　本性难移。蓝栖继续不屑。
　　“蓝栖同学很高傲的。”阳光中远远飘来夏在珉的声音，悠悠的，带着曼妙的回旋音，然后散在空气中。“她是不想跟你胡闹。”
　　他，是在说我么？蓝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终于想起来给新生一个微笑，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蓝栖望着瓷砖反照出的自己的倒影，有些恍惚。她——蓝栖，是高傲的。她有显赫的家世，姣好的容貌，出众的才华，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因素。她就是宠儿，就是公主，就是一个有资本任性的女孩——可是这句话由夏在珉说出，似乎带着极大的讽刺，仿佛她蓝栖就是一个只剩下高傲的可怜虫。幽冷的蛇吐出红信，“咝咝”地游走着，听着脆弱而敏感的心跳。而这心跳渐渐被卑微包围。
　　教授Mr. Chen走进了教室，“尹使尘？”他突然发出一声惊疑，转而又变成低沉的愤怒，“你这样子像什么！”
　　蓝栖笑了一下，Mr. Chen有出了名的洁癖，最厌恶脏东西。这下，这个小丫头有的烦了。
　　“呃——”尹使尘站了起来，“教授，我只是出了一些意外而已啦……”
　　“下课过来一下。”Mr. Chen沉沉地抛出这样一句话。
　　尹使尘“哦”了一声坐了下去，朝夏在珉做了一个鬼脸。
　　“好了，你们自己练习。”Mr. Chen拿着一本画册坐在了教室门口。
　　这种练习课似乎是尹使尘所受不了的。她缓缓地站起，走到Mr. Chen的身边，“教授……”
　　Mr. Chen很乐意地带尹使尘去了隔壁的空画室。
　　蓝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耳机，然后塞进左耳，翩然走出画室。她在隔壁空画室的斜过面的房间里休息。这也是一个空画室。蓝栖眯着眼睛望着手里银色的耳机线，然后翻来覆去地把玩右耳机——这种泛着银质的蓝色是蓝栖所钟爱的，偏冷。
　　若有若无地飘来尹使尘和Mr. Chen的谈话：
　　“我是很早就出门了……先有个妈妈让我帮她看一下孩子，但是宝宝到处乱跑乱抓……后来，经过公示栏，又被人拦住帮忙抄个板书……接着，撞到一个喝橙汁的女生……还有……”
　　蓝栖忍不住又笑了，真的么？真是个状况不断的新生啊！
　　“真的难以想象，夏在珉居然会推荐你这样的……”
　　蓝栖停止把玩耳机——是夏在珉推荐这丫头来的——她隔着薄薄的纱帘窥探那个邋遢的女孩的身影，模模糊糊。
　　过了一会，尹使尘出来了，仿佛带着胜利的微笑。
　　“尹使尘，记得回去收拾一下。”Mr. Chen泛着慈爱的微笑。
　　蓝栖假装漫不经心地出来，走过尹使尘的身旁，垂落的蓝色耳机荡来荡去。回到教室，蓝栖看见夏在珉一如既往地画起了那白色的墙。他是如此专注，皱着眉，那样精心地一笔一笔地描画着。
　　尹使尘也看见了那幅画，什么也没有说，回头，在自己纸上画上点点点。
　　全部都是点点点，无规则地排列，充斥着整个画面，细微得让人觉不着它们的存在，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尹使尘开始在颜料盒里调出各种各样的颜色。
　　蓝栖转着手中的笔，继续看着尹使尘的画稿。
　　尹使尘给那些点都着上了颜色——深深浅浅的各种颜色的点慢慢在画面上凸显出来——蓝栖有些惊诧地看着那些点，它们居然缓缓地幻化成道道阳光，很漂亮，很柔和的那种阳光。
　　阳光。尹使尘。
　　蓝栖闻着从那画上飘来的颜料的气息，还带着一种淡淡的芬芳。她有些恍恍惚惚，望着尹使尘瘦小的背影在阳光下模糊成一片白影，几乎把她震住了。
　　点——阳光。
　　就像是一个曼妙的魔术。
　　课很快就结束了。
　　尹使尘收拾好画具，微笑着向蓝栖走来，“蓝栖同学，刚才对不起哦！不如，我请你吃饭。”
　　夏在珉也走了过来，“蓝栖同学，你就去吧。尹使尘她可是很少下厨的。今天，她哥哥回来。”
　　蓝栖摇了摇头，把耳机塞进左耳，“不用了。谢谢。”走出几步，蓝栖回过头来，“你的颜料——很特别。”
　　尹使尘开心地笑了，“是吗？”
　　“她可是连画画也要宠着自己的鼻子……”夏在珉轻轻说了一句，眼睛却望着尹使尘，眼神里满是宠溺。
　　没想到，尹使尘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对着蓝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但我画得并不真实。”说话的语气跟之前的大大咧咧完全不一样。
　　“尹使尘！”突然从门外闪进一个人，声音和尹使尘一样极具张力。蓝栖只觉得头疼，今天一天怎么净碰上这些高分贝人士？
　　尹使尘开心地笑了，“承向……”
　　蓝栖听到这个名字抬起了头，承向？——南修美院的高材生，那个辅修了心理学，却被教授评定为精神病的家伙。蓝栖是第一次看见他，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上显出亢奋的粉红色。他在闭着眼睛很认真地扳手指头，“一、二、三……”表情单纯得像一个刚刚学会数数的孩子。
　　尹使尘笑着跑过去，摇晃他的身体，“承向……”
　　承向缓缓地睁开眼睛，调皮地笑了笑，“我很认真地数了。你花了十四秒钟过来。”
　　蓝栖看到承向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浅褐色，很温柔。她真的很难将眼前这个人同传说中的“精神病”联系起来。不过，她很早就懂得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看承向刚才闭着眼神数数，就知道他可能真的有些不太正常。
　　“使尘，你现在就跟承向回去么？”
　　“当然喏。我说要给承向看东西的。”尹使尘笑了，她朝蓝栖挥了挥手，“再见了，蓝栖同学。”她很狡黠地笑笑。
　　蓝栖有些愣住了，尹使尘说话的口气好像两个人是天天腻歪在一起的好朋友似的。明明才见过两面而已。真是奇怪。等蓝栖回过神来，她才发现教室里只有自己和夏在珉。蓝栖意识到这一点，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先开口的是夏在珉。“呃——蓝栖同学。我改名字了，我叫夏艾石。”
　　蓝栖疑惑地看着夏在珉，“为什么要改名字呢？”他原来的名字很好啊，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像韩剧里面男主角的名字。
　　“因为原来的名字笔画太多了啊。”夏艾石干干地笑笑。
　　“哦。”蓝栖摩挲这右耳机，低头走了出去。夏在珉说的这个理由太不靠谱了。但是，她也不能说些什么。她和夏在珉本来就不熟。两人只是偶尔会在一起来上课而已。

　　承向望着摘下眼镜的尹使尘有些担心，“使尘，你的眼睛真的不要紧么？”虽然已经渐渐习惯了尹使尘特殊的眼睛，但是还是有些莫名的担心。如果有人发现她的眼睛不正常，该怎么办呢？
　　“没关系。你不是说戴上眼镜看不出来了么？”尹使尘朝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我们已经很幸福了。”
　　“他已经把名字改成夏艾石了？不知道……”
　　“放心吧。”尹使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现在他不是还好么？”
　　承向不说话了。他只能相信尹使尘，祈祷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对所有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其实，他只是想让所有人都幸福。
　　尹使尘拍了拍承向的肩膀，“我承诺过——每个人都会幸福的。”她并没有告诉承向自己并没有多大把握，也没有告诉他那个漩涡又深了好多，更没有告诉他她的妹妹所期待的幸福是那样渺邈。只是，她知道，自己承诺过——每个人都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