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月词》鱼半月

5、5

　　转眼立冬已至，愈往北上，冰雪早已是最粉雕玉砌的装缀；而南方亦见阴冷，日渐短暂的白昼显出郁白的天色，似隐含诸多不为人知的情愫．
　　冬至后近半月，南方的黑瓦白墙小桥流水终于第一次裹上旋飘的银装，丘陵脚下众多农户，平日多以贩茶为生．而冬日万物暂歇，农事为闲时，阴历新年将至，家家户户都忙于迎新祭祖拜神，是一年之中亲友走动最频繁的时节。众人皆衣着鲜亮，满面喜色，农庄笼罩一派祥和气息.
　　其间一家平常农户,却有一绝美女子与此景不甚协调.此时她略显陌生地望着大婶放在她床尾的新年衣物,虽然忐忑,却忍不住轻轻摸了过去.粗糙的质地,自己好象并不熟悉;大红的喜色,女子眨眨眼,记忆中却搜索不到任何痕迹,只有莫名的笃定感:从前并未衣着这般俗艳.轻弯唇角,女子放弃思索,绽出一个笑容,这样的细密针脚,看上去,却是着实的温暖.
　　不远处树林之中,隐身茂叶之间的男子颇感兴味地看着农家身着大红棉袄的女子，她穿着向来利落素雅，从前跟着他做杀手生意，自然也用不到这样粗糙的布料．不过毕竟是年轻女孩子，红色衬的她，很好看．看着女子脸上纯粹的简单喜色,男子欣赏的眼神忽地深陷:当时虽拿到解药,中毒过深的寄草醒来时,只是一脸茫然.果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么,是否该斩草除根…那时男子戏谑地笑笑，向来果断的他，何时变的如此寡断？再次看向她，却恰好见证一个纯真笑颜的绽放．男子只觉心中没由来的一痛，脑中立时闪过她为他挡箭后心甘却不舍的神色；面色如常，心中却已有了决断将她安置在农家，自己则北上。
　　转眼已近半年。好多事都已不同了呢...
　　回过神来,贪恋一眼纯美笑颜，还是等她过完春节吧！足尖轻点枝桠，转瞬消失，片叶未颤．
　　然而院中女子细密的视线落在已无人踪的树间，似对他的离去有所感应，是谁？很熟悉的感觉，认真思索却会心痛不已：是那个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男子么？是那个知晓她失掉过往记忆，考虑良久后将她安于农户，说她叫珠儿的男子么？他是谁？跟她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何他要舍弃她？又为何她心中会有不愿回想却又不顾一切的突兀感觉，甚至无法抑制地眼中流下泪来，仿佛他的离去，也带走了她生命中绝无仅有的归属？
　　身边憨厚青年一脸心疼地望着她，手足无措，然而不顾大婶一家不明就里的心急，她无力地跌坐于地，终于放声悲哭；
　　有什么东西正在逝去，是她的心么．
　　结束了，都结束了，那就这样吧…让她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度过余生．
　　昨日好容易将痛哭到虚脱的姑娘弄进房中，睡时已近三更天，本该尽快歇下，宝柱闭了眼就看见珠儿哭成泪人儿，而他又帮不上啥忙，心中烦躁，整夜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几至天明．折腾了半宿，方欲闭会眼，就听隔壁珠儿一声惊呼，宝柱一个挺身坐起来，来不及穿上衣裳，扯开门奔了出去．
　　一夜无眠，珠儿痛哭过后心中一片空澄，呆坐桌前．却不知什么时辰飘起了雪，将一切缓缓掩盖．将天亮时珠儿略回魂，见窗外亮的不道地，起身慢慢开了窗，就听着那窗扇咿呀咿呀作响．
　　对面房檐上积了厚厚的雪，在光线阴惨的天色下有些白的过于扎眼，然而毫无防备的寄草却惊喜地叫了出来，未及念想，已飞身落在屋顶上．
　　慌忙冲出房间的宝柱还没跑到隔壁门口，便被飞来的两团雪球砸了个正着．紧接着几声清脆的笑声．宝柱惊惶望去，却是仍一身红衣的珠儿，捏着未成型的雪球＂咯咯＂笑着．
　　宝柱见珠儿重展笑颜，心中放宽．这才觉得冻人，瞧瞧自己身上，原来衣裳都来不及穿．宝柱红了脸，珠儿越发乐不可支．
　　眼中泛着兴奋的神采，脸上带着生动的红潮，珠儿又伴着清脆的笑声落在天井里，扬起双臂旋转起来，却因看不清雪的来势停下，只定定睁了眼，仰头向天看去．
　　当雪在她眼中融化流下，她可以确定雪有着降临人间的诡异舞步．跟着雪花的行迹在雪地上再次旋转，面上却淡淡的，脚步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转至呆看着她的宝柱身畔，定定看住他一回，忽的粲然一笑，朝他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