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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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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醺楼中座无虚席。
酒楼临水,推窗而望,能将玉合池的景致大半览入眼中。因而虽说离主街紫寰已远,生意却丝毫不逊色。
“这位姑娘,小店已经客满了。”
看着跨进门来的女子,小二麻利地递过茶壶,擦擦手迎上前去。
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素颜如雪,长发亦不过以锦带简单绾起,顺手解下斗篷便挽在臂间。听了小二的话语,她以手轻按眉间,“那么就请拼一条凳子吧,我不介意。”
“这……”掌柜不知何时已走到身旁,搓着手,脸上堆笑,“小店一向规矩如此,实在对不住得很,但还请姑娘去别家吧。”说着,他不易察觉地向前半步,竟似将女子挡在门口。
女子看着他没有动。半晌,却听她低声叹道,“那年恨,谁犹记?”
虚假的笑容顿时自掌柜微汗的脸上褪去,像是在瞬间换作了另一个人。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陌生人,眼神锐利,然后近乎耳语地念出另一条暗语,“独不见,心怆然!”
女子笑笑,一缕温润的皂木气息掠过,她已然与掌柜擦身而过,随那引路的小二远去了。
掌柜退在角落里,拉过一个伙计低声吩咐,“让‘刃’跟过去!”
他看着转过廊角的素白衣袂,不由得眯起眼来。
大堂向左,是以垂帘隔开的临水雅间。昏暗暧昧的烛影下,木廊显得尤为深邃。执烛的小二行至尽头停下,掀起重锦帘幔,“姑娘若是要见公子,则请在此稍候,容小的先行通报。”
女子颔首,提笔在白绢上书下名字,踏进尚未明灯的雅间。她在乌木小几旁坐下,径直拈起茶壶斟一杯冷茶,却不饮,只是端在唇边轻嗅。
“剑有四柄。两柄为重剑,掌宽二指厚;另两柄长约二尺半,刃极薄,开有碎齿。还有四把短刀,皆是乌金柳叶式,饮血而显形。”女子以浅浅的倾角转动着手中的瓷杯,看着微碧的液面仔细地拭过杯沿,“那么,若是没有猜错,你们是‘刃’吧。不想郇国遗民中,还有这样的好手……”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低的冷笑。
“好手啊……,”女子似乎没有听见,沉吟着放下杯盏。蓦地,她振袖而起,逼视着重帘亦冷冷道,“于是将你们的仇恨与重担统统推到一个女子身上,叫她去涉险受辱,叫她去做所谓大业的垫脚石!”
一时之间,四周沉入可怕的寂静。
大风忽地从木廊灌进房间,猛烈地扯动锦帘,声如裂帛。
女子的眼神亦渐渐凝重起来,长袖中的右手扣向腕间,暗暗地握紧。
“够了。”
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某种不可忽视的威严。
“叮”地一声轻响,四柄剑齐齐收回到鞘中。
一团更加明亮的灯火涌入木廊。女子默默地,望着那映在重幔上的淡淡人影。
是他么?那个人……
一只手自帘后伸进来,手指修长且充盈着力度。垂帘被缓缓挑起,赫然是位着烟青色长袍的年轻公子,眉宇垂敛,却掩不住依稀的霸气与张扬。
原来是他……宛容她……日夜惦念着的人……
女子无声地笑了笑。
宽袍缓带的公子看着眼前的人。这白衣如缟的雪颜女子仿佛是从古画中走出一般,那样的素净,只有发丝蔓延如墨泼,眸色幽深,带着一抹苍然的惊艳。
刹那间,他有些恍惚。
曾经也有个人爱穿白衣,长发如绸,瞳仁似墨点。
曾经也有个人,似这般冰玉通透。
曾经也有个人,回眸的那一瞬,叫他想起故园池中摇曳的魅莲,青白玉石般的决绝,却自含一分凄然地惑人绝艳。
可如今……
如今……
如今,又如何?
他看见昏暗中她的浅笑,猛然回过神来:那丝微笑中包含了太多的沧桑,远远超越表面的幽深,古井一般,可以隐藏很多东西。这自称郁诺的女子绝不简单,或许真是那“梁都来客”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他凝神一记平挥,点燃了所有灯火。
女子忽然开口,“我是该称‘吴楚玦’呢,还是‘公子’,抑或是——”她故意顿了顿,淡漠的声音中平添一分讽意,“郇国二皇子玦殿下?”
锦帘蓦地被风拂动,翻飞如浪。那执剑亦执刀的四人尚未离去。
“亡国之人,又何必复提前尘?”吴楚玦只是淡淡道,“阁下可是自平邑而来?川盍离都城少说也有千里,当真是费心了。”
女子皱眉,“你错了。我不是梁人,更非来追查郇国遗民。”她看进他的眼中,一字一句道,“我自平邑来,只是为你讲一个故事。”
“是么?”公子沉吟片刻,忽而抬手向门外作出一个手势。
“公子!她……”门外的人似乎有些不甘,愤愤出声。
“不必多言。端一壶冰玉烧来吧,”他挑起一抹浅笑望向女子,“那么,吴某洗耳恭听。”
女子亦报之一笑,曼声轻唱。那小曲起势却高,缥缈若梵音,丝丝缕缕勾人遐想: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在顾倾人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