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明月心gl》铅华如初

5、第 5 章

　　古墓深处，最里面那间最为隐秘、连杨过也被告诫绝不可靠近的石室内，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实质的寒冰。这里比寒玉床所在的石室更冷，四壁光滑如镜，映出两道盘膝对坐的白色身影。

　　小龙女与赵双双正按照古墓派最高内功心法《玉女心经》的法门修炼。两人四掌相抵，内力如涓涓细流，自丹田升起，循着特定的经脉路径，在二人体内循环往复。这《玉女心经》威力极大，却凶险异常，修炼时需二人心意相通，毫无杂念，内力方能圆融流转，稍有差池，便可能导致内力反噬，走火入魔。

　　小龙女气息悠长平稳，内力精纯如冰泉，引导着两人内息的运转。她心神守一，灵台澄澈，几乎已至物我两忘之境。赵双双亦努力收敛心神，跟随师姐的引导，她能感受到那股冰泉般的内力流过自己经脉时带来的微凉与舒畅，仿佛整个人都被洗涤了一遍。然而，与小龙女那近乎完美的空灵状态不同，她的心湖，总有些难以彻底抚平的细微涟漪。

　　有时，是杨过那家伙昨日说的一句俏皮话，带着他那特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突然闪过脑海；有时，是孙婆婆念叨的某件琐事；更多的时候，是掌心传来的、师姐那稳定却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练轻功失足时那个带着冷香的怀抱，想起师姐为她整理衣领时，指尖那若有似无的、撩动心弦的触碰。

　　这些杂念如同水底暗涌，虽不猛烈，却足以干扰内息的纯粹。每当此时，她体内流转的内力便会微微一滞，虽瞬间便被小龙女更精纯的内力引导抚平，但那一瞬间的凝涩，却逃不过小龙女的感知。

　　“凝心，静气。”小龙女闭着双眼，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中响起，不带丝毫情绪，却像一道冰水，浇熄赵双双心头刚刚升起的些许燥意，“《玉女心经》，首重心意纯净，杂念丛生，乃修炼大忌。”

　　赵双双脸颊微热，忙摒除脑中纷乱的思绪，更加专注地引导内力，低声道：“是，师姐，我知错了。”

　　内力再次顺畅流转，两人周身隐隐有白色雾气蒸腾，那是内力运转到极致的表现。石室内只剩下悠长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无息、却在经脉中奔流不息的内息交汇。

　　不知过了多久，小龙女缓缓收回双掌，周身的白雾渐渐敛入体内。她睁开眼，眸中清光湛然，显然此次修炼获益匪浅。她看向对面的赵双双，只见她额头鼻尖皆沁出细汗，气息略有些不匀，但眼神明亮，内力显然也精进了不少。

　　“今日便到此为止。”小龙女起身，动作轻灵如羽。

　　赵双双也跟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师姐，我感觉这次修炼，内力好像又浑厚了一些呢！”

　　“嗯。”小龙女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因内力运转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道，“你进境不慢，只是心念仍需锤炼。修炼《玉女心经》，容不得半分旁骛。”

　　赵双双知道师姐指的是自己偶尔走神的事，吐了吐舌头，保证道：“我下次一定更专心！”

　　两人走出密室，回到较为宽敞的前庭。却见杨过正坐在石凳上，手中把玩着一根草茎，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得颇为悠闲。见她们出来，他立刻跳了起来，脸上堆起笑容：“姑姑，双双姐姐，你们练完功啦？”

　　小龙女只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径直向存放典籍的石室走去。赵双双则停下脚步，问道：“杨过，你在这里做什么？”

　　杨过凑近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双双姐姐，你整日在这古墓里，对着石头和经文，不闷得慌吗？你可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时节？”

　　赵双双一愣：“什么时节？”

　　“已是阳春三月啦！”杨过语气夸张，“山下桃花都开遍了，粉嘟嘟的一片，像云霞似的！还有那溪水，哗啦啦地流，里面好多肥鱼！对了，再过些日子，镇上还有庙会呢！耍猴的、卖糖人的、演皮影戏的，可热闹了！比咱们这冷冰冰的古墓有趣多了！”

　　他话语如同打开了一扇窗，窗外是赵双双几乎已经遗忘的、充满色彩与声音的世界。桃花、溪流、肥鱼、庙会……这些词汇带着鲜活的气息，撞击着她被古墓清规和漫长修炼所禁锢的思绪。她自幼长于古墓，对外界的认知大多来自师父和孙婆婆偶尔的提及，以及自己幼年那模糊而惨痛的记忆碎片。杨过的描述，像一幅生动无比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庙会……是什么样的？”她忍不住追问，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

　　“那可精彩了！”杨过见她感兴趣，更是卖力描述，“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有喷火的，有胸口碎大石的，还有卖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儿的！那糖人，亮晶晶的，能吹出小公鸡、小兔子，甜丝丝的……还有那刚出锅的肉包子，咬一口，满嘴流油，香得很！”他说着，还夸张地咽了口口水。

　　赵双双听得入了神，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喧闹的场景，闻到了那诱人的食物香气。她喃喃道：“真好……我小时候，好像……好像也去过一次……”她努力回想，却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光影和人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感。那是她家族罹难前，最后的、带着血色阴影的快乐记忆吗？她甩了甩头，不愿再去深想。

　　“是吧是吧！”杨过趁热打铁，“双双姐姐，要不……等哪天姑姑心情好，我们求她带我们下山去看看？总在这墓里待着，人都要发霉了！”

　　下山？赵双双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念头，她从未敢有过。古墓是她的家，是她的庇护所，也是她的牢笼。师姐会同意吗？师父的遗命，古墓的规矩……

　　她正心绪纷乱间，小龙女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杨过，你的基本功练完了？”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只见小龙女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卷帛书，面色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杨过立刻缩了缩脖子，讪笑道：“练、练完了！姑姑，我这就去温习！”说完，一溜烟跑了。

　　赵双双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小龙女的眼睛。

　　小龙女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尚未完全褪去向往之色的脸上，沉默了片刻，才道：“外界纷扰，不过过眼云烟。古墓清静，方是修炼正道。莫要被浮华迷了心智。”

　　“是，师姐。”赵双双低声应道，心中却因杨过描绘的那番景象，而泛起层层叠叠的波澜。那波澜之下，似乎还潜藏着一些更深、更模糊的，关于自身过往与未来的疑问与……渴望。

　　接下来的几日，赵双双修炼时，那“杂念”似乎更多了。不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成形的、带着色彩与声音的想象。她想象着自己和师姐一起，漫步在开满桃花的山野间，溪水潺潺，鸟语花香；她想象着热闹的庙会，师姐会不会对那些亮晶晶的糖人也有一丝好奇？她甚至想象着，若是离开了古墓，她和师姐，会去往何方？做些什么？

　　这些念头如同野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师姐的告诫言犹在耳。可越是压抑，那想象便越是鲜活。

　　这日修炼《玉女心经》至关键处，需两人内力高度凝聚，心神完全合一。赵双双努力排除杂念，跟随小龙女内息的引导。内力在两人经脉中奔流，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要冲破某种桎梏。

　　就在内力运转至巅峰，即将完成一个大周天循环的刹那，赵双双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她拉着师姐的手，奔跑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开满不知名野花的原野上，阳光灿烂，风拂过面颊，带着自由的气息。而师姐……师姐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意……

　　就因这心神一荡，她体内奔流的内力骤然失去控制，如同脱缰野马，猛地向岔路冲去！

　　“唔！”赵双双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只觉经脉如被烈火灼烧，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竟喷了出来！身子一软，便向前倒去。

　　“双双！”

　　一直闭目引导的小龙女霍然睁开双眼，清冷的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惊急之色！她反应极快，在赵双双内力失控、吐血软倒的瞬间，双掌内力猛地一变，由引导转为包容与疏导，如同浩瀚冰海，瞬间将那暴走的异种内力包裹、抚平、缓缓引回正轨。同时，她左手疾伸，揽住赵双双瘫软下滑的身子，右手迅速点向她胸前几处大穴，护住其心脉。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小龙女额角竟也微微见汗，显然方才强行扭转内力走向，疏导赵双双狂暴的内息，对她而言也绝非易事。

　　赵双双靠在小龙女怀中，意识有些模糊，只觉浑身经脉刺痛无力，胸口憋闷，但一股温和醇正的内力正源源不断地从师姐掌心涌入，抚平着她体内的创伤，带来一丝丝清凉与安定。

　　“师……姐……”她虚弱地唤道，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愧疚，“对……对不起……我……”

　　“别说话，凝神导气。”小龙女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扶着赵双双坐好，自己则坐在她身后，双掌抵住其背心，更精纯的内力缓缓输入，助她调理紊乱的气息。

　　石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两人悠长而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小龙女的内力如同最细腻的冰丝绸缎，一遍遍梳理着赵双双受损的经脉，那刺痛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后的松弛。

　　不知过了多久，赵双双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小龙女这才缓缓收回手掌。

　　“师姐……”赵双双转过身，看着小龙女依旧平静却略显苍白的脸，心中愧疚更甚，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都是我不好……我……我又分心了……差点连累师姐……”

　　小龙女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那双总是带着生机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懊悔与依赖。她没有立刻责备，只是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拭去她唇角残留的一丝血迹。那动作，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为何分心？”她问，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许。

　　赵双双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如蚊蚋：“我……我想着……若是能和师姐一起，去看看外面的桃花……去看看……庙会……”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听不见。

　　小龙女沉默了。她看着赵双双乌黑的发顶，看着那因羞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外面的桃花，庙会……这便是让她险些走火入魔的“杂念”吗？是为了……和她一起？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向来平静无波的心底漾开圈圈涟漪。有对门规的坚守，有对修炼之道的笃信，有对赵双双险些受伤的后怕，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因那“和她一起”的愿望而泛起的、陌生的悸动。

　　石室内寂静无声，只有长明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

　　良久，小龙女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玉女心经》凶险，你心性未定，日后修炼，需更加谨慎。”她顿了顿，看着赵双双猛然抬起、带着泪光的眼睛，补充道，“外界之事，待你功力足够，心性沉稳，再议不迟。”

　　她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严厉拒绝。但那句“再议不迟”，却像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赵双双愧疚黯淡的心田。这意味着……并非全无可能？

　　“师姐！”赵双双惊喜地抓住小龙女的衣袖，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我一定努力修炼！早日达到师姐的要求！”

　　小龙女看着她瞬间阴转晴的脸庞，那如同得到糖果般满足雀跃的神情，冰封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淡淡道：“记住此次教训。回去好生调息，今日不必再练了。”

　　“是！谢谢师姐！”赵双双欢快地应道，虽然身体依旧有些虚弱，但心情却如同放飞的小鸟。她站起身，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师姐，你方才为了救我，耗损了不少内力吧？你没事吧？”

　　“无妨。”小龙女已重新闭上双眼，开始调息。

　　赵双双知道师姐性子，不再打扰，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石室。石门合上的瞬间，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捂着依旧有些发闷的胸口，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后怕、愧疚与难以抑制的、对未来的朦胧憧憬的笑容。

　　石室内，小龙女缓缓睁开眼，望着那扇合拢的石门，目光幽深。赵双双那带着向往的“和她一起”的话语，以及险些走火入魔时那惊急与脆弱交织的模样，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她脑海。古墓的规矩，玉女心经的心法，与掌心那似乎仍未散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与血迹，在她心中交织碰撞。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拭去血迹时，那一点刺目的红与温热的触感。

　　终年积雪的峰顶，似乎因这一抹意外的色彩与温度，而开始有了极其细微的、无人察觉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