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劫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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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星崖。
此地名不虚传，仿佛亘古以来便是星辰的坟场。漆黑的崖体直插云霄，表面布满坑洼与裂痕，那是被天外陨火与无尽岁月共同雕琢出的荒凉。罡风如刀，永无止境地呼啸着，刮过嶙峋的怪石，发出鬼哭般的厉响，卷起阵阵带着金属腥气的尘埃。
崖顶之上，天地失色。
苍穹不再是熟悉的蔚蓝，而是化作一片沉郁得令人心悸的紫黑。浓稠如墨的劫云层层堆叠，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漩涡中心，电蛇乱窜，雷光隐现，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气息。那便是九九紫霄神雷天劫，传闻中足以令真仙陨落、魔神殒命的终极审判。
而今日，它锁定的目标，是那立于崖巅最锋锐处的一道玄色身影。
墨渊。
万魔之尊，世间至恶之象征。
他负手而立，玄色衣袍在狂暴的罡风中猎猎作响，其上暗绣的繁复魔纹仿佛活物般蠕动，散发出不祥的光芒。他周身缭绕着如有实质的漆黑魔气，如焰如潮，将周遭的空间都灼烧得微微扭曲。仅仅是站在那里，他便像一柄出鞘的、染血的魔刃，锋芒毕露，桀骜不驯，似要将这压抑的天穹都捅个窟窿。
他微微仰头，望着那漩涡中心，嘴角勾起一抹狷狂的弧度，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唯有滔天的战意与近乎疯狂的挑衅。仿佛在说：来吧，且看你这天道，能否收我！
与这片魔域般的景象遥遥相对的，是陨星崖另一侧，那一片清圣的光辉。
仙门修士们衣袂飘飘，法器闪耀，结成玄奥的阵势。他们神情肃穆，眼神中带着紧张、期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在阵前那道孤绝的身影上。
云清岚。
仙门百年来最耀眼的剑道天才，正道寄予厚望的支柱，墨渊永恒的宿敌。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胜雪白衣，身姿挺拔如孤松独立。面容清俊绝伦，仿佛由昆仑寒玉精心雕琢，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疏离而淡漠。一头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更添几分清冷。他周身的气息纯净而凛冽，与墨渊的魔气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不是置身于风暴将至的绝地，而是漫步于自家庭院。唯有他背负的那柄名为“无垢”的古剑，在剑鞘中发出几不可闻的轻鸣，泄露出主人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清岚道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低声开口，语气带着敬畏与恳切，“此獠引动如此天劫，实乃天欲亡之。待天劫将其重创，便是您出手斩妖除魔，永绝后患之时！”
“是啊道尊，墨渊此魔，恶贯满盈，搅得三界不宁，今日断不能让他走脱！”
“还请道尊为我等惨死于魔手的同门报仇雪恨！”
身后传来仙门同道压抑着的议论与期盼，声音传入云清岚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而遥远。
他的目光，穿透猎猎罡风，穿透涌动魔气，精准地落在那个玄色身影上。
百年了。
整整百年的争斗，不死不休。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恨对方入骨，每一次相遇都必是惊天动地，以命相搏。仙门视他为斩魔的利刃，魔道视他为阻路的顽石。
可谁能知道……
云清岚垂在广袖中的手，微不可查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制住灵魂深处那几乎要咆哮而出的、积攒了九十九世的疲惫与悲怆。
恨吗？
或许在最初的那几世，是的。恨他为何要走上这条道路，恨他为何要背负这该死的宿命，恨他们为何要被卷入这无尽的轮回。
但恨意，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与“重逢”中，被磨砺成了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东西。
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习惯，一种超越了爱憎的羁绊，一种……唯有他一人铭记、一人背负的诅咒。
他的神识之内，并非一片空明。那里沉浮着九十九段斑驳破碎的记忆光影，如同九十九柄钝刀，日夜不休地切割着他的神魂。他曾见过墨渊在不同的时代、以不同的身份与他相遇，有时是狂傲的魔君，有时是落拓的散修，有时甚至是……与他并肩的友人。但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天劫之下，由他，云清岚，亲手终结。
这是他们的宿命，由更古老的诅咒所定，无从反抗，无法逃避。
而今日，是第九十九次。
“嗡嗡嗡——”
劫云中心的雷鸣声愈发沉闷，威压呈几何倍数攀升。紫色的电光不再是闪烁，而是如同虬龙般在云层中翻滚、凝聚。第一道天雷，即将落下。
仙门阵营中一阵骚动，修士们纷纷运转功法，祭起护身法宝，生怕被天劫的余波波及。而魔道那边，则是一片死寂，群魔在魔尊的威势下瑟瑟发抖，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崇拜，凝视着他们的王。
墨渊忽然动了。
他猛地张开双臂，周身魔气轰然爆发，如黑色的海啸直冲云霄，主动向天劫发起了挑衅般的咆哮：“来啊！让本尊看看，你这贼老天，究竟有何能耐！”
这一声怒吼，仿佛撕开了某种封印。苍穹震怒！
“咔嚓——！”
一道粗如殿柱的紫色神雷，撕裂了昏暗的天幕，带着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煌煌天威，朝着墨渊当头劈落！光芒刺目，将整个陨星崖映照得一片惨白。
墨渊狂笑一声，不闪不避，凝聚起滔天魔元，一拳轰出！拳劲化作一条狰狞的黑色魔龙，咆哮着迎向天雷。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能量风暴瞬间席卷开来，崖顶的巨石如同齑粉般被掀飞、湮灭。魔龙与天雷同时溃散，化作漫天流窜的电弧与魔气。
墨渊身形微微一晃，脚下的岩层龟裂开来，但他依旧屹立不倒，眼神中的疯狂更盛。
云清岚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墨渊硬撼天雷的瞬间，对方丹田深处，那枚被层层魔元包裹的内丹，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同时，一股极其隐晦、却令他灵魂都在战栗的阴冷气息，自墨渊灵魂本源中泄露出一丝。
“虚无”……
那个依附于墨渊不朽魔魂之上，以他的力量为食，并将在其力量达到巅峰时彻底苏醒、吞噬一切的远古意识。它才是真正的敌人，是这一切轮回的根源。
天劫，既是天道对墨渊这“逆天者”的惩罚，同时也是“虚无”意识最活跃、最容易被引动的时刻。
他的使命，从来不是杀死墨渊。
而是在“虚无”借助天劫与墨渊力量共鸣，即将彻底苏醒前的那个瞬间，摧毁作为其力量源泉与寄生温床的——魔尊内丹。
以此，强行将“虚无”打回沉睡，重启轮回。
这是唯一能暂时保全墨渊残魂、阻止灭世的方法。亦是……施加于他云清岚身上，最残酷的刑罚。
“咔嚓！咔嚓！咔嚓！”
一道又一道的紫霄神雷接连落下，一道比一道凶猛，一道比一道暴烈。墨渊起初还能以强悍的魔功硬撼，到后来，不得不祭出本命魔宝，魔焰滔天，与天雷疯狂对撞。
陨星崖已成一片绝地，能量乱流撕扯着空间，大地不断崩裂。仙魔两道的修士早已退出老远，只能远远观望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心神摇曳。
云清岚依旧站在原地，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却坚韧无比的剑意光晕，将肆虐的能量风暴隔绝在外。他的白衣在狂风中拂动，身形看似单薄，却如中流砥柱，岿然不动。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墨渊。
他看着墨渊的魔宝在天雷下出现裂痕，看着他玄色的衣袍被雷霆灼烧出破洞，嘴角渗出的暗色血液，看着他眼神中的狂傲逐渐被凝重取代，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百年争斗，他们太了解彼此。
云清岚知道，墨渊已快接近极限。而“虚无”的波动，也越来越清晰。
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缓慢而用力地揉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沉重感再次袭来，压得他神魂欲裂。
第九十九次了……
每一次，他都要亲手将这个人推向“死亡”。每一次，都要承受对方在真相蒙蔽下，那崩溃、愤怒、或许还夹杂着一丝被背叛的伤痛的眼神。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一丝极微弱、几乎不存在的声音，在他心底最深处溢出，随即被更庞大的理智与责任碾碎。
他没有资格质问，没有资格软弱。他是唯一的执棋者，也是棋盘上最重要的棋子，更是……唯一的记忆承载者。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雷鸣中仿佛被拉长、扭曲。
终于，第八十道天雷落下后，墨渊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以手撑住焦黑的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他周身魔气黯淡了大半，那件强大的本命魔宝也已布满了裂痕，灵光涣散。
他抬起头，望向劫云，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最后一道，汇聚了前八十道天雷所有毁灭意志的终极一击，正在云涡中心疯狂凝聚。那不再是紫色的雷电，而是一道……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雷火！
“寂灭……混沌神雷……” 有见识广博的老魔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
仙门阵营中则升起一丝期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魔尊在这终极天罚下灰飞烟灭。
墨渊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眼中闪过决绝。他准备燃烧本源魔血，做最后一搏！
就是现在！
云清岚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嗡——！”
无垢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自动出鞘半寸，凛冽的剑意冲霄而起，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他要出手了吗？在魔尊最虚弱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仙门修士们精神大振。
然而，下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云清岚并未攻向墨渊，而是身化一道纯粹到极致、迅疾到超越思维的流光，不是冲向敌人，而是……义无反顾地射向了天劫中心，射向了那道即将落下的、足以湮灭一切的寂灭混沌神雷之前，射向了……墨渊的身前！
“清岚道尊！你做什么！！” 仙门长老惊恐的嘶吼被抛在身后。
墨渊瞳孔骤缩，脸上那准备拼死一搏的决绝瞬间被巨大的惊愕与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飞蛾扑火，又如谪仙临凡，坚定地挡在了他与毁灭之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在墨渊崩溃般的、混合着震惊、愤怒、以及某种更深层次东西的嘶吼脱口而出之前，云清岚回首。
他看了墨渊最后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如同蕴藏了万古星辰生灭的秘密。有深入骨髓的疲惫，有难以言喻的悲伤，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跨越了无数轮回的坚定。
然后，他转回身，张开双臂，以自身为盾，迎向了那道吞噬一切的漆黑雷火。
“轰————————！！！！！”
世界，被极致的光与暗彻底吞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劫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