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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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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内侍来报,说昨夜天降惊雷,劈中御花园一截木头桩子,连带烧死旁边的柏树时,乾元帝眉头一皱,撇下手中奏折,火速前往。
此树乃先太后当年手植。
斯人已逝,百态更迭,唯留它受宫人照拂,一年比一年茁壮,长至今日,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所代表的意义远非昔日可比。
可偏偏,偏偏在他被迫因旱情下罪己诏时,发生了这种事。如此不详之兆,若传扬出去,百姓们只会猜测是帝王无德,乃至触怒上天,哪里会觉得是什么巧合呢?
暗自一想,乾元帝神色更加凝重。
宫里聪明人不少,听闻柏树被焚,妃嫔们无不大惊,也跟着乌泱泱往御花园去。
云层空蒙,园中碧绿如洗,光滑平整的石子小径,残留昨夜雨迹。却见奇草矮树掩映中,那焦黑的枝叶旁,一位身着素衣的少女,正掩面止不住地哭泣。
围观的人群交头接耳。
“何人在此啼哭?”乾元帝面含怒意,沉着声音发问。
那少女听罢,先是一愣,随后挪开手,露出张俏生生的脸儿,仰面看他,眸子红了又红,眼里半是激动、半是孺慕。
她身材高挑,肤色白皙,梳着简单的灵蛇髻,发间只缀了根雕桃花的木簪,容貌出奇的好看,却着实面生。
半天对不上这号人,乾元帝心中好奇,之前被哭声勾起的烦闷,一时抛之脑后,转而满腹疑虑:
“你是?”
对方上前半步,噙着泪,语气难以置信:“父皇,是你么?儿臣果真见到你了么?”
皇帝身侧,掌事太监申公公躬下腰背,小声提醒:“陛下,她是住在灵仪殿的六公主。”
灵仪殿正是冷宫所在。
原来是卢氏生下的孩子。
她的眉眼,确有几分像她。
乾元帝心下了然,脑海中回想起与卢氏的二三事,可惜因年岁日久,勾不起几分触动,更难有什么慈父之心。
便接着道:“朕且问你,一大早不好好在灵仪殿待着,跑来这里哭哭啼啼,究竟意欲何为?”
荣华向他行了个礼,泣极而笑:“回父皇,儿臣是在为父皇大喜。”
话音刚落,乾元帝将将缓和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
“放肆!近日灾祸绵延,变异频仍,又天降警示,遣告匪虚,何来大喜!”
帝王一怒,威仪甚重,面对这掌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荣华还是有些怕的,更有些心虚。
她哆嗦身子,重重跪在地上,拿额头抵住手背,颤声道:“父皇息怒,请听儿臣解释。”
乾元帝冷哼一声,怒容不减,那眼神仿佛在说,她最好能给出合理的借口。
“儿臣久居深宫,哪里能知外事,可昨夜入梦,梦见娘亲脚踏祥云而来,自称是何仙姑座下弟子,她听闻并州大旱,民怨沸腾,忧心天下也忧心父皇,便请仙姑之意,往那一处赐下甘霖。”
“起初儿臣不敢相信,但娘亲又说,此次灾情是炎瘴作祟,绝非父皇之过,她已以精雷除瘴,有此树为证!”
“也因此,自见到它后,儿臣便知灾情得解,是父皇之喜,更是天下之喜,实在忍不住多哭了一会儿,还望父皇勿怪。”
听她有板有眼,娓娓道来,乾元帝细细一琢磨,心里另起了成算。
这位帝王,绝非什么碌碌无为之辈,若要评价其政治生涯,算是有功无过。毕竟他在位期间,还曾有过短暂的“乾元之治”。
只是那几十年里天灾频繁,光是记在史册的重大灾害就有五起之多,便是再想励精图治,现实条件也不允许。
他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只实在有些疲于应对,既忧心舆论时,荣华恰巧递上台阶,何不顺坡下了呢?如果并州旱情开始缓解,那是最好,反之也大可怪罪到死去的卢氏身上。
乾元帝轻咳两声,向这陌生的女儿走近,亲切将人扶起:“你母亲生前便是道人,若真如你所言,能求来神力,护佑天下黎明,自然是我大雍之幸。”
“而我儿心系苍生,忧为父之忧,一片拳拳之心,朕又岂会怪罪?”
至于这丫头话里话外为卢氏脸上贴的金,他可以忽略不计。
“父皇……”
荣华假惺惺抽了抽鼻子,强行落下眼泪,演着一出父女情深的好戏。
她站稳没两步,却突然推开乾元帝的手,卷起帕子不停咳嗽。半晌,再摊开锦帕,上头血迹刺目。
那最擅察言观色的申公公适时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
“去传太医——”
“父皇,不必了。”少女脸上笑容勉强,面显虚弱,“父皇乃天子,应天授命,理所应当,可儿臣昨夜太思念母亲,阴差阳错误窥天机,遭了天谴也是应该,歇上几天就好,药石怕是无用。。”
也是。一小小公主,如何敢抢去天子神通?
从见面到现在,荣华这一席话未免太滴水不漏了些。
乾元帝不觉得长于冷宫的女儿,能有如此玲珑七窍般的心思,将信将疑间,更偏向她是得了卢氏些许真传,惯会故弄玄虚。
罢了,派人快马加鞭去并州查探,一切自然得见分晓。
想到这里,乾元帝也累了,耐心有些告罄,只道:“灵仪殿偏远,也简陋了些,你既身体虚弱,下去后重新挑个住处罢。”
他摆手止退欲上前问候的嫔妃,在众人的俯身见礼下,负手而去。皇帝走后,荣华也揣好沾着鸡血的手帕,踏上回冷宫的路。
“一出小把戏,让不受宠的公主,重新现于人前。只是这时的你,还掀不起什么波澜。”
系统的“结语”,听得荣华脚下一崴,怨怼它总出现得这么突然,珍珠手忙脚乱把主子扶好,脸上是大写的佩服,挤眉弄眼道:“殿下,你好厉害!”
昨天听荣华一阵耳语,她虽百思不得其解,还是按照吩咐,悄悄溜去御花园,将那奇形怪状的针布置好。没想到夜里就引来天雷,还好巧不巧,烧死了先太后种的树,引得皇帝亲自察看。
珍珠还以为自己会被问罪,吓得半死,殿下只叫她放心,乖乖儿在人群外等着,接下来便见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殿下只这样那样说了一通话,就引得陛下转怒为笑,另眼相看。
不光是她,周遭那些嫔妃,以及平时趾高气昂的宫人们,全部惊讶得说不出话,看她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从未有过的体验,叫珍珠脸上喜滋滋的,不由发问:“咱们的日子是不是要好起来了?”
只是想换个地方躺平的荣华拍了拍她的手,笑而不语。
……
并州离明雍不远,六天时间,探子查到的消息便呈到皇帝桌案,开始降雨的时间,竟与六公主所言分毫不差。
乾元帝一时心情复杂。
是巧合么?她运气太好,猜中了而已。还是说,她会些占卜解卦之术,算到了呢?无论如何,他都得拿出些态度,以示嘉奖。
幽居冷宫数年,只得生母一人教导,且卢氏还早早撒手人寰,荣华却谈吐大方、举止不俗,看来着实不简单。
乾元帝终于稍微正视起这个女儿,少了些敷衍,把她当作其他孩子一样认真对待。
那天准许荣华另择住处,对方并没有去做,难道仅仅是这样的恩惠,她瞧不上?便将人传唤到御书房,又口头嘉奖几句,再度问起她想要什么赏赐。
荣华盈盈一拜,却道:“为父皇分忧,乃是儿臣份类之事。儿臣别无所求,惟愿大雍千秋万代,百姓安康长乐。”
她语气认真,神情严肃,那眼里十足的崇拜与孺慕,饶是乾元帝这等生来感情淡漠之人,看了也无不动容。
他走上前来,笑赞:“好,好一个千秋万代、安康长乐!胸怀广阔,目达天下,不愧是朕的女儿。”
荣华莞尔,又犹疑道:“不过,儿臣确有个不情之请……”
“你讲。”
“并州百姓遭此大难,每每想起,无不感到痛惜。儿臣愿去观里清修,为他们祈福一年,求父皇成全。”
这样的请求,出乎乾元帝意料。
他万万没有想到,荣华不求封地,不求金银,甚至不求美名,只想着去道观苦修,倒叫人有些看不懂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答应的。
若百姓知晓有这样一位愿为他们忧心的公主,对于皇室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乾元帝大手一挥,立下圣旨,为她安排好一系列事宜。
一是为荣华封号“长乐”,迁朝阳殿,赐封地洛邑,虽然这地远在边塞,有总比没有的好;二是准她入住静月观,以皇家的名义,为百姓祈福;三是安排了数位贴身宫女和内侍照顾起居,不过被她以虔心修道为由,都留在了宫里,只带珍珠一人随行。
荣华公主生母托梦一说,得陛下验证,并非作假,风声透露出来,后宫诸位娘娘起初十分警惕,担心这位突然冒出来,且大出风头的少女得了帝王青眼,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
毕竟卢氏当年的“巫蛊之祸”,是真是假,自有人知晓,荣华要为母复仇,不无可能。再者,就算没有这个心思,她得到的关注与宠爱多了,乾元帝落到自己,落到自己孩子身上的,岂不就少了?
然而,在听到荣华自请出宫后,那些心有顾虑之人,接连松了口气。她们的忌惮和算计,继续落到以往的老对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