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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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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却丝毫无法降低皮肤下奔涌的热度。镜子里的人,眼角还泛着点可疑的红,眼神慌乱,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
疯了。真是疯了。
他用手撑着洗手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鹿。沈酌那句话,像带着倒钩的箭,精准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然后牢牢钩住,再也拔不出来。
——“从来,只有你一个。”
妈的。顾野低低骂了一句,声音却带着颤。他扯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至少不能像个刚被表白了的毛头小子——虽然他现在的状态也差不多。
磨蹭了好一会儿,他才推开画室的门。
沈酌已经支好了画架,正站在窗前调整窗帘的角度,让午后变得柔和的光线均匀地洒在模特通常所在的位置。他听到动静,回头看了顾野一眼,眼神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站过去吧。”他示意了一下那片光区。
顾野抿着唇,走到光里。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安静,可感觉却完全不同了。之前是被观察,被描绘,带着点不情不愿和试图反抗的别扭。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聚光灯下的、等待被检视和确认所有权的珍宝。沈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再是纯粹的、剥离情绪的观察,而是带着温度,带着重量,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
这认知让顾野的脊背微微绷紧,指尖也有些发麻。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沈酌移动的身影。
沈酌拿起炭笔,却没有立刻开始。他走到顾野面前,距离很近,近到顾野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松节油和淡淡颜料的气息。
“抬头。”沈酌的声音不高,带着命令的口吻。
顾野下意识地照做,微微仰起脸,迎上他的目光。
沈酌伸出手,指尖轻轻托住他的下颌,微凉的触感让顾野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那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的脸调整到一个精确的角度。
“眼神,”沈酌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拂过他的下眼睑,声音低沉,“放松一点,看着我,但不要那么……具有攻击性。”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专业模特指导的冷静,可顾野却觉得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像着了火。攻击性?他现在哪还有什么攻击性,他整个人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他努力按照沈酌的要求调整眼神,试图找到那种“放松”又“专注”的状态,却发现困难无比。沈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干扰。
沈酌似乎也不急,他退回画架后,拿起笔,目光在顾野和画布之间来回移动。画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粘稠而暧昧的空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野维持着姿势,肌肉开始发酸,但奇异地,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烦躁和不耐。他甚至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久一些。
“累了可以休息。”沈酌放下炭笔,用布擦了擦手。
顾野缓缓放松下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他走到沈酌身边,看向画架。
画布上,依旧是那个侧影,但比起之前,线条更加肯定,神态也更加清晰。那微微仰起的脸上,迷茫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近乎驯顺的专注。尤其是那双被沈酌要求“放松”的眼睛,在炭笔的勾勒下,竟真的流露出一种连顾野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全然的信赖。
这……真的是他吗?
顾野看着画中的自己,心里五味杂陈。酸的是自己那点心思被看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甜的是,沈酌笔下的他,似乎比他本人更早地接纳了这种被“圈禁”的状态。
“画得……还行。”他别开眼,语气干巴巴地评价道,试图掩饰内心的震动。
沈酌没理会他这蹩脚的点评,只是拿起旁边的水杯,递给他:“喝水。”
顾野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沈酌的,又是一阵微小的电流窜过。他低头喝水,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
“那个秦屿……”他放下水杯,还是没忍住,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赞助了很多?”
沈酌正在整理颜料,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怎么?”
“没什么,”顾野移开视线,盯着画架上未干的炭笔痕迹,“就是觉得,他好像……挺关心你的。”
这话里的酸味,他自己都闻得到。
沈酌放下颜料管,走到他面前,靠得很近。他没有碰顾野,只是微微低头,看着他那副明明在意得要死却强装镇定的样子。
“顾野,”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无奈,又藏着点纵容的笑意,“你的注意力,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顾野心跳漏了一拍,抬起头。
沈酌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像一口古井,能将人吸进去。
“画展的赞助人不止他一个。他的关心,也与我无关。”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你需要关心的,是这幅画什么时候完成,是你这个‘终身模特’的协议履行得是否到位。”
他微微前倾,气息拂过顾野的耳廓,带着蛊惑人心的低哑:
“以及,我什么时候,会向你收取……协议之外的东西。”
协议之外的东西……
顾野的耳根“唰”地一下全红了。他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画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沈酌却已经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充满暗示性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休息够了?”他拿起画笔,蘸取颜料,目光重新投向画布,“继续。”
顾野晕乎乎地站回光里,感觉自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阳光温暖地笼罩着他,可他却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酸甜交织,患得患失,被轻易看穿又被他温柔圈占……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太过汹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看着沈酌专注作画的侧影,那个在光影里显得愈发清隽挺拔的男人,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他完了。
他这只自以为是的飞鸟,不仅落入了猎人的网,甚至开始贪恋起网上沾染的、属于猎人的气息。
而他,似乎并不想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