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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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青宫内的春枝花，妖娆旺盛。
江岚跪坐墦前，艳花轻摆于地。墦中无尸，但存有一支旧簪。
百年前，那个叫鸢琳的女子，为求天下安乐，自尽后留下的唯一念想。
神女归位，尘事尽忘。
独留江岚，在这人间烟火中看尽百次春枝花开。
“又能如何呢？……”
他喃喃自语。
一切，皆为天命。
天命，同针，扎在各个亲历者的身上，留下深重而凄凉的印记。
百年前，神女与冥王转世共赴此战，最终却为鸢琳由性命相抵，为这场戏画上惨淡而空虚的句号。
“师父。”
江岚难得来见尘纸：“徒儿想去凡间转转。”
尘纸并未多问，只是回道：
“去散散心，也挺好的。”
我也能欣慰许多。
尘纸于心中补充道。
步行大街之上，怀安城繁华如旧。岁月并无在江岚的脸上留下任何印记。
却将眼底星光，磨成一泡虚影。
拾阶而上，遇见一家戏馆，挂有一写“春枝归，冬叶望”六字的木牌。
江岚怔愣片刻，径直走入。
似进入一个名为“故”的地方。
馆内人声鼎沸，江岚在僻静的一旁觅得一处绝佳的好位。
真是个恰当好处的位置。
敲锣声响起，震天动地，本还漆黑的戏台亮起，两旁蜡烛燃烧着。
于戏台后场，一支乐队已准备多时。
闲清之地，岚阙宫，楠鸢于其中处理公文。她对于在凡间的那些点点滴滴，浑然不知。
神女归位，一切扰乱心智的凡尘之事通通忘却。
而她也并不记得曾经。她，只知晓现今。过往记忆一片空白，但她也没有试图去回想过，只是一昧处理手中这些同小山般的公文，全身心投入工作。
她在这百年中无时无刻在忙碌。且，她似乎再没有笑过。那暖如春风，眉宇间尽是温雅的笑容，再没有出现在她那清冷的面容上。
因为楠鸢她，笑不出来。她真的笑不出来。嘴角似是灌了铅般，沉重无比。整个人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在外人看来还有些傲慢。以至于无人敢接近她，必要接近事也是毕恭毕敬之样，丝毫不敢懈怠。不过，天帝倒是光顾楠鸢这不下十次了。
无论她如何冷淡，天帝与她谈话时永远是带着微笑的。
“我还想再试一试。”千织敛眸道。“让她在闲清永远的做一个被束缚着的神女……于心不忍。”
尘纸微蹙眉，正色颔首，道:“记忆全无之下，师姐有何方法。”
千织沉默片刻，开口:“我亲自去见她。”
旁白声响起:“百年前，闲清有一神女，为清荷，可是那七位神女之首！生性冷淡平静，相貌可谓是佳人中的佳人。本于闲清成天与公文大交到呀！但于某天，天帝安排给了神女一个任务，要她呀，前去渊冥，解决那一个叫‘禾惠‘之人的事件……”
戏台中出现一女子，正是扮演清荷神女，“楠鸢”，正对面有一男子，坐于案桌前，也正是扮演的冥王，“江昭岚”。
“见过冥王。”“楠鸢”出于礼貌，先行弯腰施礼。“神女请起。”“江昭岚”道。
但当“楠鸢”起身的那一刹那，二人的目光恰好对上。双方怔愣，互打量片刻对方样貌。“楠鸢”反应过来，微侧过头，道：“本座今日前来，是为禾惠。”
“江昭岚”则被她这反应逗乐，几乎不可闻的轻笑一声，应道：“神女请便。”
“……”
看至此，江岚轻笑，荒谬感涌上心头，令他莫名拉起一抹无力的，略带扭曲的笑。最后，还不是独留我一人……可强烈的负罪感将这一如海中钉般渺小的思绪湮没。我当时若拦下她，如今还怎会孤身一人……
再看半晌，只见戏台之上，多出许多春枝树道具，上空还有花瓣飘落。二人也出现于戏台上。
“岚子。”“楠鸢”开口，在这春枝林间。“怎么了？”“江昭岚”问道。
春枝花飘扬着，音乐于舒缓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楠鸢”笑了笑，道:“我想问你，这春枝花，花语为什么。”
“江昭岚”弯唇，不以为然道:“这春枝花本就是你上次下凡时神力分散而形成的花，我哪知晓它的花语。”
女子笑意如春风暖阳，背过身:“你总有一日会知晓的……”
江岚观望这悲剧发生的前兆，额前于不经意间已冒出细密冷汗，双手攥紧衣角，道道褶皱清晰可见。呼吸随之急促些许：“咳咳咳……”掩唇低咳，胸口震声清晰可听。不如，先离开吧？可双腿却同被淤泥吸附，重如泰山，丝毫不可起身。怎么回事？……
不待他多想，便是于刑场似的场景之上。“楠鸢”着素衣，跪在这断魂台，略微垂头，青丝如瀑布般垂挂而下。
乐曲也奏到了最高潮。
而在她对面的，不仅有天帝，还有那名男子，“江昭岚”。
他牙咬的很紧，身体发颤，但并不明显也不令人察觉。两只手垂下，于这长桌下紧握双拳。
天帝厉声道:“此时事与冥王有关，所以……这些便由冥王宣读。”
魂灵手持竹简，毕恭毕敬递给“江昭岚”。接过，徐徐将这竹简打开。而那女子则在此时抬首，望向他。
“江昭岚”声音颤抖着开口:“楠鸢所犯之罪为以下:对冥界之人产生情愫，更何况是为冥王！……这是，其一！……”
静静聆听一条条罪名砸在她头上，脸上神情面不改色。而江岚，于台下，指甲嵌入掌心，流出一道血丝，鲜红透亮，但色泽又好似有一些深沉。当那“斩首示众！”四字从“江昭岚”的口中一个个言出，字字清晰。只见她敛眸微笑:“记住，我爱你。”道罢，将首垂下。
壮汉手持大刀上前，刀抵在她脖颈上。
江岚下意识将头深深埋下，喘息声愈发强烈，双瞳异常睁大，身体控制不住的发颤。锣鼓声从此时起，化为耳边的嗡鸣，二胡声则化为邢场之上的阵阵凛冽寒风，刺骨逼人。胸口如若被针所扎，隐约有种淡淡的恶心感闯上喉间。好难受……或许，逃避？
这一切幻想终将化为虚影。事实上，双腿沉重无比，似被千万根由“规则”所缝织而成的细线困住，动弹不得。
还是动不了呢……到底，为什么……
场面忽黑下。音乐也戛然而止。江岚无意识抬首，重望戏台。
再次有光亮时，仅那“江昭岚”一人于这空台上。他手握长剑，剑刃锋利至极，上面还印着那双坚决的双眸，但眼底却蕴含着凄凉与空罔。各种情绪交织，错综复杂，形成最后的那一点星光。只见他渐渐将长剑抵在脖颈。
戏场已散，台下有呜咽声，欢笑声，嘈杂声。各种声音混杂，于他耳中似哼鸣，似雷鸣。目光掠过张张神色不一的面孔，有喜有悲，有叹有忆。他似是误入阳间的一缕阴魂，眸中空洞无底，面色同已毫无色彩的春枝花瓣。无意识离开戏场，拐进一旁小巷。
“扑通”
江岚双腿一软，跪坐地面。膝盖虽已擦破，不过他似乎感觉不到。只是一手撑地，一手扯紧胸口那一角衣物，皱同纸一团。缕缕青丝自然垂下，汗珠顺其滴下。“呕……咳咳咳……咳咳……”粗气连绵不断，胃中翻江倒海般。恶心感若隐若现，只得一个劲干呕罢。
仙界，闲清之地，千织本想独自前来，但舍青子与子合却执意要一起来，千织便只好同意。
“什么意思。”千织蹙眉，直视天帝。天帝坐于金龙座之上，道:“神女今日正工作繁忙，你就不必前去打扰。”
“她是我的徒弟。”千织沉声道。“您也应该知道，她如今遭受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天帝弯唇，眼神犀利:“那又如何？清荷所犯之罪重大，朕若不好好惩罚，怎给众仙与众神一个交代。”
“让她永远被您这规则所束缚，我这个做师父的怎能坐视不理，我要见她。”千织坚决道。
“陛下，您把她藏的这么严，莫不是喜欢上她了?”舍青子眯眼注视着天帝面部表情的变化。
天帝却只是抿嘴一笑，道:“为了你的师妹敢与朕胡言，你莫不是喜欢她?”
“是啊，我喜欢她，因为她是为我的师妹。我作为师兄，还能讨厌她不成?”舍青子道。
“千宫主的弟子倒是各个伶牙俐齿。”天帝用余光发现一名宫女前来。时雨向天帝稽首。
“起来吧。”天帝道。时雨平身罢，开口道:“陛下，神女让他们过去。”
天帝眼中闪过不愿，但楠鸢既已同意，只得放行。他们正要抬脚，时雨却道:“请诸位稍等，神女吩咐待人齐后再来。”
“人齐?”子合隐约听见凌乱的脚步声，闻声望去，是江岚与尘纸赶来。而江岚见了天帝脸色一变，薄怒。“诸位请随我来。”时雨道罢，转身行往天帝旁的长廊。
尘纸轻拍他的肩，江岚也因此话到嘴边但未说出口，随时雨离开天庭。
“江昭岚啊江昭岚，朕可没想过汝会来此。”天帝冷下脸。
“穿过这西廊便是神女所在的宫殿了。”时雨敛眸。
“你是?……”子合问道。
时雨答道:“奴婢时雨，夜时静雨，风雨时落，神女身边的丫鬟。您是神女于凡间时的师父吧。”时雨略侧头，双眼望向千织。
“不错。”千织轻颔首。“尔怎知晓。”
“神女与冥王于凡尘时所经历之事几乎传遍了闲清，而奴婢略有耳闻罢。”时雨转回首，面视前方。
“您可知神女如今的状况。”
江岚听罢，心跳不受控制加快。千织也顿觉一种不好的预感莫名涌上心头，正欲开口询问，时雨却停下脚步，此时他们已出了长廊，来到这座被云团环绕的宫殿——兰阙宫。四周鲜花甚多，蓝春枝于其中格外显眼。宫殿旁大树的树荫下有着个石圆桌，前后各有一张小凳子。桌边无人上面却摆着茶具，并不陈旧，十分干净。
他们曾经在此饮过茶。
时雨稽首，边道:“奴婢已将五位宾客带来。”
宫内无声，宫外无风，但那门前的金丝帘轻轻晃动。“诺。”时雨起身鞠了一躬，转首道:“神女在内，诸位请来。”
马上便要见到她了。江岚心中似压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令他窒息。
进宫，拐弯行至一房前，房门轻闭着。“神女在内，奴婢不好打扰，便在外等候。”时雨告退道。
千织颔首，舍青子在此时歪头透过门缝往内看去，隐约可见一名女子正背对着他们，不知在干什么。
“请进。”
声音清冷，似远方山中溪水，静静流淌。
本该十分熟悉的音调，却在这时感到生疏许多，他们好似从未见过对方。
连江岚都愣了片刻。
千织将房门打开:屋内整洁，两旁摆着柜子，桌边有一矮柜，上面放一盏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花茶。楠鸢坐于椅子上，背对众人，手握朱笔，青丝顺腰间垂向地面，蓝春枝点缀黑发，恰当好处。眼帘半遮，薄唇轻抿，极其认真的处理公事。“见过神女。”千织带头施礼，其余四人便纷纷作揖。
楠鸢并未有所动作，只是开了口:“此时并非于朝堂之上，不必如此多礼。”
五人礼毕平身，楠鸢道:“千宫主与尘宫主有何要事造访。”
“师妹……不。”舍青子改口道。“清荷神女，您可知我等?……”随之他上前一步。
“当然。”楠鸢淡淡道。“千宫主与尘宫主名声在外，怎会不知。闻汝之所言，汝与另两位是二位宫主座下之徒吧。”
江岚还抱有一丝希望，小心问道:“那您可，还记得我？”
楠鸢却泰然自若，平淡回道:“我等素昧平生，何来‘记得’一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