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国家读档凶案》淮南橘枳

18、梳理情绪

　　当那段承载着“理解”与“安宁”的摇篮曲，轻轻触碰到塞壬的精神世界的瞬间，整个歌舞伎町的夜，喧嚣归于沉寂，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股笼罩着整个街区、足以逼疯任何人的精神静默，仿佛被戳破的气球，在一瞬间，无声地、彻底地崩溃了。

　　被压抑的、属于人间的喧嚣，决堤的洪水一般，轰然倒灌回所有人的耳朵！人群的尖叫、警车的笛声、店铺里嘈杂的音乐、远处江博文那非人的怒吼……所有声音在同一时刻回归，带来了一种近乎耳鸣的、剧烈的撕裂感。

　　而江语夏，在传递出那最后一道“回响”后，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但她没有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在她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稳稳地接住了她。

　　“抓紧我。”

　　陆时屿的声音，是她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道指令。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嘲弄，只剩下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紧绷的后怕。他将她打横抱起，用一种与他清瘦身形完全不符的、牢固的力量，将她死死地护在怀里，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那件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白色研究服，将她完全包裹，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混乱与危险。江语夏在他怀里，最后闻到的，是那股熟悉的、混合着仪器金属气息和一丝淡淡汗味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那味道，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与此同时，巷口外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

　　“静默区”的消失，对【普罗米修斯】的私兵们而言，不亚于一场精神层面的“闪光弹”。他们长期依赖塞壬的能力进行作战，早已习惯了那种绝对安静、能清晰捕捉到任何敌人心跳的环境。

　　人间烟火气的骤然回归，让他们出现了长达一秒的、致命的失神。

　　而对江博文来说，这一秒，已经足够了。

　　“喝——！”

　　他那被压制已久的、属于“作品一号”的全部力量，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虎，轰然爆发！他不再只是被动地防御，而是主动发起了攻击。他的身影在霓虹灯下化作一道无法被捕捉的残影，每一次出拳，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音爆；每一次闪避，都像鬼魅般不可思议。

　　一名私兵刚刚从失神中恢复，还没来得及重新举枪，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江博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反手将他整个人当作武器，狠狠地砸向了另一名同伴！

　　钟表匠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不再逃窜，而是像一条毒蛇，从阴影中反扑而出。他手中的□□，在空中划出两道致命的寒光，精准地切断了两名私兵持枪的手腕筋络。他的招式，没有江博文那般大开大合，却招招致命，充满了属于顶尖特工的、冰冷的效率。

　　不到三十秒，这场原本势均力敌的围杀，变成了一场惨不忍睹的单方面屠戮。

　　当最后一名私兵被江博文一拳打穿了胸前的石墨烯护甲，软软地倒下时，整个街区，只剩下那个穿着洛丽塔洋裙、依旧跪在原地、失声痛哭的金发女孩。

　　她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迷路的孩子。

　　江博文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他那双因战斗而充血的眼眸，缓缓地落在了塞壬的身上，杀气，并未完全褪去。在他看来，这个女孩，是伤害他侄孙女的元凶。

　　“等一下。”

　　钟表匠拦住了他，摇了摇头。“她已经没有威胁了。她的精神……崩溃了。”

　　江博文皱眉，顺着钟表匠的目光看去。塞壬只是在哭，那种压抑了十几年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她娇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江语夏那一道“摇篮曲”，击碎了她的武器，也击碎了她用十几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保护自己的那层坚硬的“壳”。

　　“我们得走了，警察的包围圈正在缩小。”钟表匠看了一眼手表，语气急促。

　　“那她……怎么办？”江博文看着那个哭泣的女孩，眼神复杂。杀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他做不到。但把她留在这里，等同于把一把钥匙重新交还到上野手里。

　　就在这时，陆时屿抱着昏迷的江语夏，从后巷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甚至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了塞壬的身上。

　　“带上她。”他吐出三个字，语气冰冷，不容置喙。

　　“什么？”钟表匠愣住了，“陆工，你疯了？她是个定时炸弹！一旦她恢复过来……”

　　“她不会恢复得那么快。”陆时屿打断了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江语夏在她身上打开了一道‘缺口’。上野花了十几年才建立起来的精神壁垒，已经出现了永久性的裂痕。现在的她，对我们而言，不是武器，而是一本……会走路的、关于‘白鸽计划’的活字典。”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个眉头紧锁、似乎在昏迷中也承受着痛苦的女孩。

　　“而且，”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冰冷的怒意，“她让我的‘系统’……出现了不可控的错误。我需要拿到所有的原始数据，进行分析，确保这种错误，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钟表匠和江博文都听懂了他话语里的潜台词。

　　他不是在分析国家财产的风险。

　　他是在计算……只属于他自己的、绝对不容许再出现的……失去她的风险。

　　这是一种最纯粹的、被包裹在无数层逻辑和数据之下的……理性的私心。

　　“我明白了。”钟表匠不再多言。他迅速地从急救包里拿出一支强效镇定剂，干净利落地扎进了塞壬的脖子。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走，我知道一条最安全的路。”钟表匠将塞壬扛在肩上，带领着三人，迅速地消失在了歌舞伎町迷宫般的夜色深处。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不再是任何安全屋。而是一艘停泊在D京湾、伪装成远洋货轮的、隶属于“守护者”组织的移动情报站。

　　当四人踏上那冰冷的甲板时，黎明的微光，刚刚划破天际。

　　船舱内部的医疗室里，陆时屿小心翼翼地将江语夏放在病床上。他亲手为她接上生命监护仪，看着屏幕上那些平稳下来的数据，那张紧绷了一夜的脸，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拿出医药箱，解开江语夏肩上那被鲜血浸透的临时绷带。当他看到那猙狞的、带着火药灼烧痕迹的伤口时，他的瞳孔，再次猛地一缩。

　　他处理伤口的动作，专业、高效，像在对待一件精密的仪器。消毒、清创、缝合……每一步都精准得无可挑剔。但那双握着手术钳的手，却在微微地、几乎无法被察觉地……颤抖。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无论是面对崩溃的系统，还是面对上野的追杀，他都能将一切转化为可以计算的数据，从而保持绝对的冷静。

　　但此刻，眼前这个女孩身上的每一道伤口，每一次蹙眉，都像一个无法被写入任何公式的、无理的变量，蛮横地、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那由逻辑和秩序构成的世界。

　　当他为江语夏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一只柔软而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江语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没有睁开眼，只是凭着本能，抓住了身边那唯一的、让她感到熟悉和安心的气息。

　　“……别走。”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在说梦话，“这里……好吵……”

　　陆时屿的身体，僵住了。

　　他知道，她说的“吵”，不是指现实世界的声音。而是指“静默区”崩溃后，D京上千万人那庞杂的情绪洪流，再次涌入了她那不设防的精神世界。对一个刚刚经历过精神重创的她而言，这无异于一场持续的、无休止的酷刑。

　　陆时屿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抽回自己的衣角，而是缓缓地，在她的病床边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只抓住自己衣角的手。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的冰冷，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石。

　　但当他的手指，与她的手指交错相握的瞬间。

　　江语夏那一直紧蹙的眉头，奇迹般地，舒展开了。

　　她感觉，一股冰凉但无比纯粹的、绝对的“秩序”，通过两人相握的手，缓缓地、温柔地，流入了她那片嘈杂混乱的精神海洋。

　　那不是“静默”，也不是“抵消”。

　　那是一种……“梳理”。

　　像一个最高明的图书管理员，将所有混乱的、尖叫的情绪，分门别类，贴上标签，然后，轻轻地，放回了它们应该在的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