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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蛛丝迹,夜语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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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轩的灯火熄了,谢清辞却并未安寝。
他躺在黑暗里,帐幔低垂,隔绝了窗外稀疏的星光。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头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
谢云澜的话,黑影的回报,如同两股不同的丝线,在他脑中缠绕、打结。
“影阁”……这个专司刺探与暗杀的组织,如同潜伏在京城阴影里的毒蛇,轻易不会出动。他们盯上镇北侯府的书房,目的绝不单纯。是冲着父亲近年来在军务上与新任兵部尚书屡有龃龉而来?还是……冲着他自己?
他翻了个身,面向内侧冰冷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当年那场“事故”的真相,如同附骨之疽,是他一切谋划的起点,也是他必须深埋的禁忌。若有丝毫泄露,不仅他性命难保,整个镇北侯府都将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云澜……
想到这个名字,他心头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涩意。这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何时起,眼神变得如此具有穿透力?那看似随意的棋局点评,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的试探?他吩咐暗卫留意谢云澜的动静,并非不信任,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他行走在悬崖边缘,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任何不确定的因素,都必须置于掌控之下。
可是,掌控谢云澜?
谢清辞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那只曾经只会拽着他衣袖、眼巴巴等着他讲故事的小狼崽,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出了锋利的獠牙和独立的意志。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的书房区域。
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书房外侧高大的梁柱,气息与建筑的阴影完美融合。正是先前在听雪轩出现的那名暗卫,代号“癸”。
他屏息凝神,感受着下方那两道属于“影阁”探子的微弱气息。他们如同鬼魅,正在用特制的工具试图无声地撬开书房的铜锁,动作娴熟而谨慎。
癸的使命只是监视,主上吩咐不必打草惊蛇。但他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主上为何特意吩咐留意小侯爷?小侯爷此刻分明已在自己的“惊澜院”歇下,气息平稳,并无异动。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被夜风掩盖的破空声传来!
并非冲着他,也不是冲着书房前的影阁探子,而是来自更高处——书房对面的一棵百年古树的树冠!
“咻!咻!”
两支细如牛毛的乌黑短针,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两个正在开锁的影阁探子的后颈!
事发突然,两名探子反应亦是极快,察觉到危机,身形猛地向两侧翻滚,险险避开要害,但其中一人的肩胛还是被短针擦过,顿时传来一阵麻痹之感。
“有埋伏!”受伤的探子低喝一声,声音带着惊怒。
另一人立刻放弃开锁,手腕一翻,数点寒星射向古树树冠。
树冠枝叶一阵晃动,一道娇小灵活的黑影如同夜枭般冲天而起,在空中灵巧地翻折,避开暗器,随即毫不停留,向着侯府外墙的方向疾掠而去,身法快得惊人。
两名影阁探子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疑。他们此行极为隐秘,怎会被人伏击?是镇北侯府的人?看那身手路数,却又不像。
任务已然暴露,再留无益。两人毫不恋战,扶起受伤的同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来得快,去得也快。
自始至终,隐在梁柱上的癸都未曾动弹,如同真正的死物。他冷眼旁观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交锋,心中波澜微起。那后来出现的娇小黑影,其身手绝非侯府护卫,也非影阁风格。是第三方势力?
而且,那黑影出手的时机太过巧妙,与其说是伏杀,不如说是……驱赶?意在惊走影阁的人,而非取其性命。
癸的目光投向那棵古树,又转向惊澜院的方向,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些许难以判断的凝重。今夜之事,似乎比主上预想的还要复杂。
他没有去追任何一方,只是悄无声息地滑下梁柱,如同融入大地的水滴,赶回听雪轩复命。
惊澜院内,谢云澜的卧房。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细缝。
谢云澜并未睡下,他披着外袍,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鹰隼。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娇小身影,如同狸猫般从窗缝滑入,单膝跪在他身后,低垂着头,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主上。”
若谢清辞在此,定会认出,这便是方才在书房外惊走影阁探子的那道黑影。
“如何?”谢云澜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如您所料,确有宵小窥视书房,是影阁的人。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将他们惊走,未露痕迹,也未伤其性命。”女子快速回禀,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属下感觉,当时除了影阁的人和属下,似乎还有第四方在场,气息隐藏得极好,未能发现其踪迹。”
第四方?
谢云澜眸光微闪。是哥哥的人吗?他果然……一直都在注视着府内的一切。
“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做得干净,下去吧,小心别被‘其他人’盯上。”
“是。”女子应声,身形一晃,便从窗缝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谢云澜轻轻合上窗户,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他走到桌边,指尖划过冰冷的桌面。
他早知道府内外不太平。父亲手握兵权,镇守北境,是各方势力拉拢和忌惮的对象。而哥哥……他那看似与世无争的哥哥,身边更是围绕着谜团。
他今日在听雪轩的试探,并非冲动。他需要知道哥哥的底线,也需要向哥哥传递一个信息——他谢云澜,并非只能活在父兄羽翼之下的雏鸟。
派人惊走影阁探子,是一石二鸟。既保护了侯府(尽管书房里可能并无核心机密),避免与影阁直接冲突升级,也是在向那可能存在的“第四方”(很可能是哥哥的暗卫)展示自己的力量和立场。
他不知道哥哥究竟在谋划什么,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势力,威胁到哥哥的安全。哪怕是来自影阁的窥探,也不行。
哥哥,你布你的局。而我,会为你扫清棋盘之外的,所有障碍。
谢云澜的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深沉而坚定的光芒。
听雪轩内。
癸已将书房外发生的一切,包括那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势力惊走影阁探子,以及他自己感知到却未能捕捉的“第四方”存在的猜测,毫无遗漏地禀报给了谢清辞。
谢清辞静静听着,黑暗中,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眸子,映着从帐幔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亮得惊人。
第三方势力?娇小灵活的身手,意在驱赶而非灭口……
这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还有癸所言的“第四方”……若真存在,其隐匿功夫连癸都无法捕捉,实力深不可测。
京城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而谢云澜……他今日刚表现出异常,当晚侯府就出了这样的事。是巧合吗?
谢清辞轻轻咳了两声,压下喉间的痒意。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网的中心,似乎正是他所在的镇北侯府。
他必须更快,更谨慎。
“继续盯着影阁的动向。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查清楚今晚那个出手惊走影阁的人,是谁。”
“是。”癸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室内重归死寂。
谢清辞缓缓坐起身,摸索着从枕下取出一枚触手温润的玉佩。玉佩样式古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并非当朝流行的纹样,在黑暗中,隐隐泛着幽微的光。
他的指尖紧紧攥住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风雨欲来。
而他,必须在这风雨彻底降临之前,布好最后的杀局。
只是,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不容忽视的变数,他该如何安置?是继续将他推开,护在风雨之外,还是……不得已时,将他亦纳入这盘凶险的棋局?
谢清辞闭上眼,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