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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抽痛 ...

  •   同学会约了八点。我们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到了餐厅门口,我发现我还是把一盒礼物忘车里了。因为这附近是个热门的步行街,我们怕不好停车。把车子停得比较远。

      仪和看看我的细高跟,说他回去拿。我要是不想先进去,在大厅找个地方坐会等他。

      我点点头,此刻的我就像个颤颤巍巍的雏鸟似的,不跟着鸟妈妈心里就害怕。恨不得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我在大厅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把东西放下。还特意拿本杂志挡住脸。
      心里暗自希望在仪和回来前,不要让我碰见同学。

      餐厅布置得很幽雅,座位旁有木质的镂空屏风,修长的竹枝,背后是潺潺的流水。
      竹枝我摸了一把,竟然是真的。

      隔壁的沙发上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我因为高中养成的习惯,听见有人小声说话,就疑心在说我,忍不住就竖起耳朵。

      “你怎么还没到啊……真是,不知道哪个人脑袋抽了定晚上八点聚餐,又不是吃夜宵……凑不上大家时间,就下次再约好了……哦,主要是趁陆老师手术前想聚一聚啊……我也不是抱怨,我就是等得无聊……我们已经走出来透透气了。”

      “你听说了吗?对啊,我也是听她说的,这次邓沛沛也会来,应该是因为陆老师吧,你也别说什么白眼狼,太刻薄了……听肖敏说,她混得也一般。肖敏?肖敏就在我旁边呢,在回她相亲对象短信……反正现在看她一脸甜蜜着呢。哦,肖敏怎么知道的?说来真是巧,她不是在做人事嘛。邓沛沛投了他们公司职位,不过她们公司要求挺高的,肖敏说她有心帮一帮老同学忙,但简历一到她顶头上司那就被刷了下来。”

      “……什么幸灾乐祸,我是那种人吗。是,是,我妈以前成天拿她当生女儿的标准,成天唠叨我,那你家不也是,你妈还说恨不得把你和你弟都打包了跟人家换一个女儿呢,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我肯定是希望老同学都过得好啊。要说以前一点不嫉妒那肯定是假的,但我肯定还是希望人家过得好啊……哎,你说对了,我现在还真是恨不得我们班都上福布斯榜,都得诺贝尔奖呢,就我一个普通人也没事,我照样替你们感到光荣。说不得还能得老同学提携,你们发大财,我发小财。”

      “什么大学……你也知道啊。对啊,那个七班的郝士多传出来的,他那个人嘴碎,我不喜欢他。他说的话我也就听听,就一笑而过。不过这件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是很多事都这样,当时以为是假的,过后一看全都竟然是真的,所以我也就听着了……你不都知道了,还让我讲一遍干嘛。你还以为做题对答案啊……嗯,嗯,我这边也是听到了她跟隔壁班的仪和有过一阵。”

      “对啊,隔壁班那个脸很帅,成绩好,就是矮了一点的……什么浓缩才是精华,人家初三就跟竹子一样窜高了好不好。对啊……人家中考那年不还考得特别好嘛,就比邓沛沛低了一分。他们俩不是我们学校唯二考进A高的吗?”

      “还有九班的杨晖?杨晖不是被他老爸花了大钱塞进去的嘛,那也算考进去?对了,据说他高中被舍友在枕头底下翻出同性恋杂志,从此他舍友都不敢光膀子睡觉,你知不知道……果然坏事传千里,我知道的你都知道……我不是打岔,刚才讲到哪了,哦,对。”

      “……郝士多说那个仪和大学时代很多女生追,他那时和他们学校校花快成一对了,两个人出双入对的。但偏偏有一次,爬山活动双方碰到了,他们学校好多人早上看见邓沛沛从他帐篷里出来。郝士多还有什么好词语,就说邓沛沛勾引呗,说什么自己考不上名校,勾引个名校大学生也是好的。郝士多还说那校花到现在也没谈男朋友,大概是被这事伤透了心。”

      看来我初中同学水平还是比苏苏强,说的竟然全都八九不离十。
      我想继续像下午那样抽抽嘴角表示不在乎,但心口却抽痛了一下。

      那时候,我已经两年没和仪和见过面了。不对,严格地说,是他两年没见过我。我没见过他,是一年。

      大三时他因为获了一个全国性奖项被我们学校社团请来介绍经验。

      原本我在那个大教室自习,看见乌央乌央涌进来一大群人,还跟我说同学这教室我们临时征用了,大教室的插座坏了。
      那时候我已经进化得挺爱怼人了,说我就在这坐着看书,又不影响你们。

      那同学陪着笑说,我们是怕影响你。我说不会。
      那同学白了我一眼,就不管我了。

      然后我就看见仪和走进来了。

      说来很奇怪,每次见他,我总觉得他变化很大。那种变化的冲击老让我心口一痛。我把它理解为嫉妒。
      嫉妒长了个两个长长的黑牙齿,动不动就往人心头一咬。

      他站在讲台上,底下都是人,我被挤在座位的角落里,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只觉得抬头看着他,就觉得周围静音了一样,时间变成个慢镜头。

      有人开了后门进来,风很大,吹醒了我。
      我猛然站起来,拿起书本就从后座上挤出去。路人很多,挤出去很难。

      经过刚才那同学的座位,他还抬头看我一眼,可能在想,刚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倒走得这么急急匆匆。

      那一次仪和应该没看见我。站在台上的人,看台下的人都是面目模糊。何况我还很快拿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再见就是徒步爬山那回了。

      我只是长假不想回家,随便报个活动消磨掉时间。偏偏这么凑巧,让我碰见他们。
      在山顶搞什么篝火晚会,那些无聊的人起哄仪和和李之挚唱情歌。他们唱歌时,我竟然哭了,我把脸埋在方便面盒子后面。

      我想,我就是嫉妒。我嫉妒他们成了我妈一直盼望我成为的那种人,众星捧月、站在人群之上的那种人,而我一辈子也做不到了。

      而仪和多么多管闲事。我去给方便面加热水,他来问我刚才为什么哭。我讨厌别人看见我软弱的一面。所以我恶狠狠地问他关他什么事。

      他问我最近好吗?问得那么温柔缱绻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我有意思呢。在高中时期大骂我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应该被车立马撞死的不也是他吗。

      我知道他这种所谓的好学生最讨厌什么,最怕什么。他们怕声名狼藉。我是过来人我知道。
      他们怕和所有不体面扯上关系。

      所以我轻佻地问他,这么关心我干嘛,想睡我啊?

      仪和呆住了,他可能没想到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就撞开他,拿着泡面桶就走了。

      他和李之挚做什么都在一起,我根本不想关心他们在干嘛。
      山里面有湿漉漉的野蕨,落了满地的榛果,红果子的构树,哪个都比他们好看。但李之挚指着构树,仪和就爬上去帮她采了两粒,两人一人一个分着吃,就像小时候的我和他。

      我在地下捡了一个掉下来的构果,有点甜,但是烂唧唧的,就像草莓和百香果生出来的畸形儿,一点不好吃。我咬了一口,就啪地扔掉。它摔烂在刚下过雨的土路上,扭曲又难看。就像我。

      后来又下了几场雨,李之挚扭伤了,有人给她做了紧急包扎,然后仪和就一直背着她了。
      她在仪和的背上给仪和打伞。

      有人给他们拍照,说要回去拿这照片参加学校摄影比赛,就叫雨中情。

      一只硕大的甲虫从我鞋子上爬过去,我恶狠狠伸腿想把它踩死。腿抬得太高,没踩到虫子,反而滑了一下,屁股碰地坐倒在地。

      其他人指着我哈哈大笑。美女摔跤是值得可怜,到我这边就成了丑角。
      我拍拍屁股,很快地站起来。我不喜欢被人看笑话。

      活动组织得有些问题,安排的民宿房间还不够我们这么些人睡。于是几个男生自愿出去住帐篷。

      跟我同住的几个女生彼此很熟,一直在叽里呱啦聊天,她们聊的东西我也没兴趣。我就自己出去转转。

      然后仪和又跟上来了。别走得太远,晚上山里危险。
      真奇怪,人前他都跟我保持三分距离,一到没人了,他就来嘘寒问暖。
      怎么,是被其他人知道他和我认识很丢人,还是怕李之挚看见吃醋啊。

      我想最后一晚了,忍过了今天和明天,以后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我就别理他就行。
      结果他亦步亦趋跟在我后面。那晚月亮真大的,把我们两个照得那么清楚。

      所以他才会看出我走路有点问题吧,才会问我,你摔得不重吧,要不要看看。
      我终于忍不住,我问他,你知道我摔的是哪吗?你帮我看看?

      他说,邓沛沛,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说话?
      我说,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同学,你为什么要管一个陌生人怎么说话。
      然后他就不管我了。他走了。

      我一个人继续往旁边走了一小段。蹲在地上拔光了一片草,拗断了几根树枝,就往回走了。

      要是那天我没有故意绕个圈,从仪和的帐篷旁走过去就好了。就不会看见李之挚拄着拐杖,拿了瓶花露水从仪和帐篷里出来。他们说了几句,然后仪和把花露水涂在她胳膊上。

      她的胳膊多白啊。
      比我小时候的红萝卜手可好看多了。

      仪和头发是湿的,应该是从民宿里刚洗完澡回到了帐篷。
      我就站在树丛里,没人发现我。就一只鸟在我脚边落了堆灰白的鸟粪。

      我在那里看成了个木偶,李之挚都走了,仪和都关上帐篷了,我还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那一晚我是真的蠢,还是发疯了。我就闯进了仪和的帐篷,大摇大摆地问他,有没有花露水。

      他当时在看书,指指李之挚没带走的那瓶,有点疑惑。
      我把两个胳膊都露出来,帮我涂。

      他原本应该是不想的,但山里都是野蚊子,咬出的包特别惊人。我手臂上新咬的七八个蚊子包又被我挠出了一条条的血痕,看起来惨不忍睹。

      他叹了口气,让我脱下满是鸟粪的鞋子,在帐篷里坐下来。

      空气中飘荡着花露水的香味。温暖的指腹,带着薄荷的凉意,激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手臂上挠破的蚊子包有点痒,还有点痛。

      涂花露水的过程中,我还自己挠了两下。
      但涂到痛的地方,我就暗抽冷气,我不是故意的。
      但我看他有点不自然,我也有点不自然。

      但我硬撇起眼睛,装出不屑的样子问他,那么轻,碰都不敢碰,害羞啊?
      于是仪和涂得越来越用力,最后直接把我的手臂从上到下像整个搓衣板那样一搓。
      搓完还问我,还有哪?

      我说,你还敢涂吗?我便卷起牛仔裤裤管,露出赤裸的小腿。
      他犹豫了,把花露水递我,你带回去自己涂。

      我问他,如果是李之挚坐在这里,你是不是就敢涂了?
      他说,邓沛沛,你不要学得一副女流氓的腔调。
      我说,女流氓?哦,对了,白天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想睡我?

      他怒了,推我往外走。我偏是那种你越推我我越不走的人。

      他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他特别爱干净,小时候夏天中午回家吃饭,他也要洗了个头再出门。那时候他的头发有一种兔宝宝的乳香。那时候我们还是好朋友,还想过长大要永远在一起的那种要好。

      我猛地按住他脸亲了他一口。
      他震惊了,眼睛一眨不眨的。都忘了继续动手赶我。

      然后他垂下眸子,说是。
      我说什么是。
      他说你确定不走吗?
      我说确定。

      那个晚上怎么说呢。我事后想起来总觉得痛,疼痛像在胸膛里,又像在骨头里,有什么东西一丝一丝裂开了。沿着脊椎一寸一寸往下蔓延。

      仪和看起来非常非常后悔。大半个晚上他都没跟我说两句话。

      山里的天亮得太早,我其实凌晨就从他帐篷里出来,但还是给三四个相约出门看日出的人撞见了。

      他们脸上的惊诧不下于一场地震。
      我假装无所谓地跟他们扬了扬下巴,回房间了。

      讽刺的是同住的人都没发现我不在,她们睡觉前锁住了门。我便倚在木门上,等她们醒过来。

      我的尾椎变更疼了。
      早上洗澡的时候我发现我整个腰和屁股都青了。

      队伍里的氛围有点奇怪,好多人都避开我,又经常回头看我,但我一看他们,他们就又把头转走了。

      仪和仍然背着李之挚,用昨晚解我扣子的手托住李之挚的腿弯。他离得我远远的,对我唯恐避之不及似的,仿佛怕我会赖上他。

      我跟在队伍后面,越走越慢,只有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在队尾等着我,对我招招手,别掉队啊。她把手里一包海苔递给我,是不是饿了,给你垫垫肚子。

      那场露营给我留下的不过是几束马蓬草,一小把野栗子,两三枝隔天就谢的蓝紫色小野花。
      栗子在我宿舍的桌上放了很久,后来就生了虫;马蓬草干了,一碰,簌簌地往下掉毛。我把它们都扔了。

      校医说我可能是骨裂,让我转去大医院拍片。骨科医生拿着片子问我,你不疼吗?
      我说开头就只有一点点,哪知道后面会越来越疼。

      他说摔得重就是容易得骨裂,不要以为年轻人摔跤就没事,一样让你伤筋动骨一百天。

      我回家静养,趴在床上,吃着止痛药片看书。看到书里写什么感情和欲望是两回事。我啪地合上专心去背英语了。

      那时候的我,还以为至少考上A大的研究生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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