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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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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冬阳暖煦,透过支摘窗棂,在室内投下大片明亮的光斑,连空气里浮动的微尘都显得格外清晰。崔承野背后的伤口好了些,已能靠着软垫半坐起来。江晴敏正小心地替他更换后背的药膏。
室内静谧,只闻彼此清浅的呼吸声。阳光勾勒着崔承野略显苍白的侧脸,他目光落在江晴敏专注而轻柔的动作上,看着她微微蹙眉、生怕弄疼他的认真模样,心头那处柔软又不自觉地塌陷下去。
他沉吟片刻,状似无意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声音因伤病带着些许低哑,却依旧平稳:“说起来……若从我母亲镇国公主那边论起,我在同辈的表兄弟中,也行四。”
?什么意思?
江晴敏正用竹片小心地刮着药膏,闻言动作未停,只随口应道:“哦?是吗?那挺巧的。”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狰狞的伤口上,心思根本没往别处转,只觉得他忽然提起这个有点没头没脑。
崔承野等了等,没等到预想中的反应,比如她恍然大悟地想起之前的话,或者至少流露出一点“原来你也是老四”的惊讶。他侧眸,瞥见她依旧一脸专注地盯着他的伤口,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有对伤势的关切,显然完全没理解此话的深意。
他:“……”
一股微妙的、混合着些许失望和无语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他崔承野何时做过这等……结果竟是抛给了瞎子看。
他薄唇微动,本想再提点一句,譬如“你之前不是说过……”,但话到嘴边,看着她又拿起干净的细布,准备重新包扎,那副心无旁骛、纯粹只是照顾伤患的模样,他那点素来引以为傲的矜持和冷静又占了上风。
罢了。
他默默地将那句已到喉头的话咽了回去,重新归于沉默。只是那线条完美的下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眼底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无奈。他微微阖上眼,任由那点小小的、无人察觉的郁闷在心间盘桓,却又觉得她这般懵懂不知的模样,透着一种别样的……可爱。
江晴敏浑然未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她利落地打好最后一个结,轻轻舒了口气,抬起眼,见他闭目养神,便放轻了声音:“药换好了。你感觉如何?麻药的效力是不是快过了?若是疼得厉害,我再让大夫配些来。”
崔承野睁开眼,对上她纯粹关切的目光,心头那点小小的计较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温软的熨帖。他摇了摇头,声音放缓了些:“尚可,不必再劳烦。”顿了顿,又补充道,“有劳你了。”
“应该的。”江晴敏笑了笑,端起换下来的旧药布和药碗,转身去处理。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步履轻快。
崔承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邃。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刚被她细心包扎好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轻柔的触感,纱布被她打上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
总有一日,她会明白。
他重新靠回软垫,闭目养神,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弧度。这无声的“交锋”,虽未达预期,却让他更加看清了自己的心,也找到了下一步的方向。
崔承野体质本就异于常人,加之江晴敏与军医的精心照料,背上的灼伤好得极快,痂皮渐落,露出新生的粉色皮肉。虽剧烈动作尚有些牵拉之感,但已无大碍。他能下地行走后,便一刻也不肯多歇,立刻重新投入了紧张的勘探工作中。沧澜江支流的水文数据、沿途地质构造、未来渠道路线……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他亲自督导下,细致入微地记录、勘定。
与此同时,一份言辞恳切、数据详实、并附有“火药”初步实验成果及严格制备规程的密折,由最忠心的亲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秘密送往了上京城。
虽是刚进入腊月,上京城却早已沉浸在辞旧迎年的氛围中,连巍峨皇城也挂起了喜庆的宫灯。然而紫宸殿内,却依旧是通明的灯火与沉肃的政务气息。
景帝刚批阅完一批关于年节赏赐的常规奏章,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贴身大太监德安悄无声息地奉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轻声禀报:“陛下,北面……八百里加急,密折,崔都督遣亲卫呈送,言明需陛下亲启。”
“承野?”景帝眸光一凝,倦意顿消。崔承野此时送来加急密折,必有要事。他放下茶盏,“呈上来。”
德安躬身,将一只封着火漆、明显带着风尘痕迹的铜管恭敬地放到御案之上。景帝亲手验看火漆完好,这才用银刀挑开,取出了里面厚厚一叠奏章。
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明黄色的奏本。景帝起初神色尚算平静,目光随着字句移动,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当看到关于“虎跳涧”天险,以及提及“火药”二字,并描述其“硝石、硫磺、木炭合以特定之法,可生雷霆之威,开山裂石,或可用于破坚城、御强虏”时,他执卷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字一句地反复看了三遍那关于□□与初步威力的描述,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里。胸膛微微起伏,那双惯见风云、深邃难测的龙目之中,先是难以置信的惊疑,随即如同投入火种的干柴,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精光!
“砰!”他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霍然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带起一片流光。
“好!好一个崔承野!好一个‘火药’!”景帝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天佑我大景,得此神物!此乃国之利器,社稷之福!”
他手持奏折,在御案后来回疾走两步,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红光,与平日沉稳威严的形象判若两人。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雷霆之力,炸开通往北境粮仓的险隘,看到了边关将士以此物摧垮匈奴铁骑的冲锋,看到了大景版图因这神物而固若金汤!
德安被天子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得心头一跳,连忙垂下头,不敢直视,心中却也是骇浪翻涌——崔都督究竟呈报了何物,竟让陛下如此激动?
景帝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如电,看向德安,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德安!”
“老奴在!”
“即刻传朕口谕!”景帝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密召工部尚书,内阁四位阁老及将作大匠宇文恪入宫!要快!另,着内卫暗中封锁京西落霞山皇庄,划为禁区,未有朕之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
“老奴遵旨!”德安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领命,快步退出殿外安排。
景帝重新坐回龙椅,再次拿起那份奏折,目光灼灼地盯着关于火药配制、研磨、储存的详细规程,指尖在上面轻轻敲击,喃喃自语:“硝七五,硫一成,炭一成半……研磨需细如面粉,混合需极其均匀……遇明火则爆……妙!妙极!承野此番,立下的岂止是寻常功劳!”
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当这“火药”之力展现在世人面前时,将引起何等滔天巨浪。这已不仅仅是水利工程的辅助,更是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国之重器!足以一雪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