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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是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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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从古道逃生的林焕!
当他匆匆赶到渡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雨幕如织,黑云倾压而下,疯长的草木在雨中低伏,阴沉的天色的映衬下更显荒凉。几个侍卫静立在密林之下,他们都盯着同一个方向,目光所及之处,是那一张熟悉的脸,却又不是他熟悉的脸。
惨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额角凝结着黑红的血痂。黑红的血迹糊在额角,细雨打上他的脸庞,却如何也冲不掉那早已干涸的印迹。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安静地像是没了呼吸。他身前还站着一人,那人背对着自己,可离凌樾却很近很近。
姜维!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对凌樾下手!!
林焕怒目圆睁,滔滔怒意冲天,大喝一声:拿命来!”,手中长剑挟着凌厉的气势,狠狠刺去,誓要将姜维斩于剑下。
林焕虽与顾惜缠斗一番消耗许多,可速度依旧极快,身形闪过的瞬间只剩一道残影,眨眼间便至二人近前。剑锋撕裂雨帘,杀意有如实质,潮水般铺天盖地直冲姜维压去,待他惊觉已是根本躲闪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铮!”
剑势竟是骤止。
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握住剑刃,那刃口深深陷入掌心,离他的咽喉只余不到三寸。
苍白的指缝立时流出汩汩鲜血,白的晃眼,红的刺眼。握剑的是一截瘦可见骨手腕,抵着长剑,不动分毫。
那双清亮的眼,直盯着林焕,也不曾移动分毫。
林焕的瞳孔缓缓放大,后怕与震惊交织,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正以手接剑的凌樾。
万幸万幸....
他赶上了,凌樾还活着!可惊喜之后却是怒气更盛——
他为何为姜维挡剑?为何要护着他!!
电光火石间,姜维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出一身冷汗。他还未及反应,就感到有人推了自己一下,一道黑影闪过后,待他回神望来,凌樾已伸手接住了那柄朝他疾驰而来的利刃。
看着少年染血的指节,姜维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小樾本已废掉一手,如今仅剩的手却又为自己挡剑.....
见姜公令下,候在密林下的侍卫闻风而动,直冲林焕攻去。
此时林焕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凌樾身上,长剑被制,后背空门大开,正是偷袭的绝好机会,是以那侍卫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长刀送进了林焕的身体。
眼前站着的正是他此行要见的人,没想到朝夕相处如他们,而今相见一面竟会如此之难。看着林焕饱含怒意的双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一截刀刃猝然从眼前之人腹间冲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点点鲜血顺着刀尖滴落,溅到地上,被雨水冲走。
身后偷袭之人一把将长刀拔出,带起一片血花,而林焕也被这力道掀起,手一松便向一旁倒去。
他倒在地上时,他的剑也应声落地。
不算清脆的钝响,却击碎了雨夜最后的宁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相见的惊喜还不及说与对方细听,就已化成浓浓的哀伤,与这悲凉的雨一同无声蔓延。一道一道的伤口、一滩一滩的鲜血,终是横亘在了二人之间,让谁都再难开口,让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不见天光。
曾经相互依偎,而今却为何只能渐行渐远?
姜公一颗水晶心肝都快碎成了玻璃渣子,他满眼心疼地拉起凌樾还在流血的手,哽咽开口:“小樾,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何要为伯父挡剑!”
凌樾沉默地抽回手,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林焕,眼神复杂。
他们终究是见面了。阔别一月,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境。
在织造局时就想见他,想听他夸自己是既聪明又勇敢;在深夜的姜府想见他,想吃他做的梅花饼,想和他过以后每一年的中秋节;在不醉楼时也很想见到他,希望他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后来在地牢里受尽折磨时.....还是想着他,想他何时才来救自己出去。再后来....断手之后,竟还是....想见他。
就算是最后的告别,最后...再见他一面。
如今,他见到了,可心里却五味杂陈,很是难受。
是啊,为什么会答应姜瑶来到这里,明知他已经弃了自己,明知他已经背叛自己,明知...
...明知这是绝路。他还是想好好告别。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只是想见他一面。
他踉跄着走向林焕,每一步都似用尽全身力气,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悉数咽了回去。愤怒、害怕、失望、落寞、释怀...到最后都化成了一句自责,
“林掌柜...”他声音颤抖,语声飘忽。
林焕躺在泥泞中,看着向他走来的少年,眼中的怒意已渐渐褪去,只余下无尽的悲伤。
“为什么...要护着他。”他艰难开口。
凌樾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解释。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闷雷,豆大的雨点愈发密集地砸下。姜维见状,上前就要拉住他:“别靠近他,危险!”可凌樾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他半蹲下身,沾满鲜血的手费力地挪动着林焕的肩膀,想要扶起他。
这是自上次一别后林焕第一次见到他,.....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凌樾,满身伤痕的凌樾。
少年右臂短了一截,草草包扎的布条已被雨水浸透,洇开刺目的红。一身衣衫破破烂烂,全是鞭子打过的痕迹。
看着这样的凌樾他陷入了沉思。
......是他错了。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凌樾的右臂上,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是我来晚了。”
强忍着剧痛,他拾起地上的长剑,以剑拄地缓缓起身。而后抬手划下一道剑光将二人隔开,把少年牢牢护在身后。
雨水滑过他硬朗的脸庞,声音斩钉截铁:
“姜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姜维冷笑:“事到如今,你是想把知情人统统灭口吗?”
“你即便杀了我又如何,小樾早已知晓你所做的不堪之事,再不会受你蒙骗!”
林焕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仍厉声呵斥:“休要信口雌黄!”
“我是不是信口雌黄,证据在此,一看便知!”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块赤色晶石:“这是南墟留影石,你是修者肯定不陌生吧,留影石所记录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任谁也无法篡改。”
他直指林焕,声震四野:
“林焕,你可敢一观!”
姜维的喝问振聋发聩,回答他的却是淅沥的雨声和林焕无声的沉默。林焕站在雨中,不知在想什么,只双眼紧紧地盯着姜维,一言不发。
姜维却似早有预料,嘴角浮现浅淡的笑意,他没有因林焕的沉默而继续发难,反而移开视线,目光穿过细雨,竟是遥遥地望向了被林焕护在身后的人,有些意味深长。
见他此举,林焕指节都攥得发白。
当真可恶!
他还站在这里,就敢颠倒是非,公然离间!
林焕不知道他来之前姜维对凌樾说了什么,而凌樾现在又知道什么,他们二人现在误会已然太多,他不敢赌。眼下唯有速战速决,尽快带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心念既定,他剑锋一振,漫天杀意如有实质,尽数扑向不远处孤身一人的姜维。
然而如此夺命杀招,姜维却不见丝毫慌张,他不闪不避,只将留影石高高举起,平静的音调带着些苍凉,穿透雨幕:
“这里面——是大千生前最后的影像!”
漫天的雨声中,姜公悲戚的声音却清晰可闻,以至于凌樾在听到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出手了。
当他追上林焕,横剑将他挡在姜公身前半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才恍然惊觉——到如今他们二人,竟也要刀剑相向了。
林焕冷冽的眼中怒意顿生,愤怒夹杂着未褪的杀意似要将面前的少年一把火烧成灰烬。他腕势一沉,剑锋猛地向上一挑。这动作力道极大,带着呼啸的风声,凌樾手中铁剑被瞬间挑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声落在不远处的泥水里。他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林焕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果断再次出剑,直取姜维的项上人头!可就在剑即将触及姜维脖颈时,凌樾竟再次合身扑上,以血肉之躯挡在了姜维身前。
林焕的剑就这样硬生生停住,剑尖抵住凌樾胸口,只要再往前一点,便将他能刺穿。
“凌樾!”林焕怒目圆睁,声线都气的发颤,“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剑尖之下,少年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生死一线间,旧情尽碎。
凌樾顶着他刀削般的目光缓缓转身,犹豫片刻后还是从姜公手中接过那枚留影石,而后单膝跪下。少年的左手将那晶石高高捧起,动作间尽显服从与尊敬,可出口的话语却全是忤逆。
“请掌柜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