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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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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还没什么感觉,他就结束了。
点了灯,无忧拉起薄被遮住身体,听到夫君在偏屋舀水洗漱的声响。
她念了个清心咒,将身上黏着的汗渍与心底被搅起的潮汐,一同清理干净。
水声停了,他趿着拖鞋自顾自爬上她的床。
凡人的床,自是比不得九重天的白玉软香塌,吱吱呀呀,吵得她心烦。
片刻,枕畔传来沉稳的鼻息。
无忧后悔了,不该捡这么个凡人夫君。
尤其不该,捡了这么个不行的夫君。
三界万年太平,九重天度日无聊,境无忧将那凡间的话本看了个遍,却不明白:
何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所谓情爱,于他们神仙而言就是灵修,她倒没听说过,这灵修还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于是,那一日在元始天尊的法会上,她传音问好友望月舒:
喂,元始天尊灵修过吗?
这上清天的弥罗宫是什么地方,三清这个级别开的讲坛自然设置了反咒术。
于是乎,她那一句“元始天尊灵修过吗”吵醒了所有打瞌睡的神仙,甚至因为弥罗宫太大,还听到了回声哩。
境无忧被“安排”下凡镇塔,属实不冤。
凡间崇光塔是镇魔七圣塔之一。
传说七万年前,夜摩天现世,凡间沦为地狱,活人被炼成阴兵,凶兽横行霸道,神族屡遭荼毒。
九重天为此派出七位星君镇守凡间,一番腥风血雨,几经死生较量,七位星君化为七重圣塔,镇压十万阴兵,一举湮灭了夜摩天。
不过,这夜摩天都被灭了大几万年了,魔界退居冥河对岸苟延残喘,这圣塔镇与不镇也无甚关系。
只是,毕竟,要找一个站得住脚,又能叫境无忧从天上消失的理由也不容易。
无忧下凡一瞧,亏得喊她来镇塔,否则这塔怕是倒了也无人知晓。
原来这崇光塔因着显了几次神迹,所在仙山被凡人们视为龙脉所在,传说祖宗坟茔若安于此处,子孙便能加官进爵,福延百代。
于是,四乡百姓都扛着锄头来刨穴,久而久之,这无相山被凡人们愚公移山的精神,刨出一个个蜂窝似的坟包。
那塔就算是没有魔界进犯,恐怕不过百年也得被挖塌。
对付这群不经打的无知凡人,境无忧计上心来。
一日,正值阴月阴日阴时,妥妥的黄道凶日。
境无忧飒飒立于山头,怀中抱一琵琶,着玄衣朱裳,头戴青面獠牙的傩师面具。
一声弦响,开始跳大神。
“哎呀呀!此地风水大凶!你们这是在刨绝户坟,断子绝孙啊!”
“看见没?山体飘黑烟,那是怨龙发怒!不出三日,必有血光之灾,瘟疫横行!”
她一边大放厥词,一边暗中拨动琵琶弦丝,奏响《龙韬十二律》中极冷僻的一章——“诡梦谣”。
一时间黑云翻卷,遮天蔽日,正在挖坟的凡人突然觉得锄头变得沉重无比,耳边传来地底凄厉的哭喊声,眼前看到自家祖坟冒出黑水,子孙后代穷困潦倒……
“诡梦谣”正是十二律中至阴之乐,听者无不受其蛊惑,无限放大内心的恐惧与哀愁,一般神仙嫌它过于诡谲都不愿修行此曲。
境无忧却是那二般的神仙,偏就精通此乐。
眼看众人吓得双腿发软,丢了锄头,拜倒在地,哭天撼地,无忧趁机高声训斥:
“天神降怒,尔等凡人,难逃此祸!”
“唯有立刻停止挖掘,全部下山,斋戒三日,并向东南方向三十里外”,无忧随手一指,“迁移祖坟,方能化解此劫,另觅真龙宝穴!”
被吓个半死的百姓们纷纷丢下锄头,拖家带口,争先恐后地抬着自家先人棺椁,朝着她指的方向逃难去了。
面具下,境无忧唇角勾起,她这真神女扮做假巫女,效果诚然不错。
忽地脚下震动,无忧怀中琴弦猛地一颤,一股冰冷彻骨、与她神力截然不同的强大气息一闪而过,让她心生疑窦:“刚才……那是什么?”
还未待她细想,前方巨石滚落,正要砸向一个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无忧连忙拨弦阻止,谁料怀中琵琶弦音乱颤,根本不听使唤。
巨石如猛兽般飞扑而去,无忧猛地一挥衣袖,心中却担心那道风影力度不够。
“轰隆隆”,巨石缓停,无忧赶忙上前查看。
石头底下却压着两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披散头发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躬起身躯将孩子护在了胸前。
无忧轻念口诀,将巨石挪开。
被吓傻的孩子这才从那人满是血迹的臂弯中爬了出来,奔向不远处自己的亲人。
蜷缩倒在地上的那人却一动不动。
无忧叹口气,道句阿弥陀佛,伸出手指探他鼻息,冷不丁面色一喜:
咦?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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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山上的晨钟远远传来,身侧已有了动静。
呵,又去钓鱼,缸里都快养不下了。
无忧翻了个身睁开眼,晨光熹微映入屋内,叶坤正背对着床榻更衣。
他正要套上中衣,麻料子正松垮地搭在高举的臂膀上,整个后背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晨曦下。
虬结的背脊上铺着一层线条流畅的薄肌,冷白的肌肤在清冷的晨光中更填上一层柔和的金色。随着他伸展的动作,肩胛骨如同一对蝶翼优雅舒展、收紧。
然而,在这堪称完美的背脊正中,一道狰狞的伤疤,自右肩下方一路纵贯至腰际,仿佛盘踞着一条沉睡的巨龙。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系衣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将衣带挽成一个平整的结。然后缓缓将中衣拉上肩头,柔软的布料一点点覆盖了那触目惊心的痕迹。
叶坤正是那日救下小儿的凡人,山中巨石在他背后留下了那条伤疤。
镇塔那日,无忧捡回了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喂了他许多九重天的仙丹妙药,按理说这些仙药既能治神仙,治起凡人来理应是药到病除才对。
然而他这一身的伤却极难疗愈,无忧将他捡回来治了月余,才算恢复了个囫囵,然而背上的伤疤却是永久留下来了。
伤好后,他也不提要走。他不提,无忧也不提。
自下凡后,境无忧住在无相山上的茅草屋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来了,这凡间的日子忽然变得有趣了许多。
无忧喜欢看话本,口味却十分刁钻,非得那十二分波折起伏、十二分感人肺腑、十二分惊心动魄的,若是看完一本平平无奇的,便要在病人床边拍大腿叹息半日不止。
病人被她吵醒了,翻了翻床边的一摞书,挑出其中一本念与她听。
怪道是只要他挑的书竟都能合她胃口,声音又好听,轻重有度,缓和干净,无忧听着听着就趴到床上,再听着听着不知怎地就睡着了。
醒来才发现,两人竟睡到了一个被窝里。
若是他不知道混过去也就罢了,偏偏待她从他怀里抬起眼来,正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
无忧咽了咽口水。
此男实在上品,竟比那些个男神仙还神仙!
“你……你这是做什么?”
无忧垂眸,先发制人。
“报恩。”他说。
“报恩?”
他声音里带笑:“昨日书里的狐狸仙不也是如此报恩。”
昨日书中那只狐狸,确实缠人。想到他昨日念的桥段,无忧莫名脸上发热。若是那样的报法……
她倒也不是不可以。
圣塔异动未稳,她这一方天仙自当留在此地,镇塔护民!
于是乎,她敛起仙气装作凡人女子,趁着这救治之情,与叶坤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这一段真像极了话本里男女相识的浪漫桥段,可惜,他什么都好。
就是,不行。
每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便鸣金收兵,如此几次,无忧认定,夫君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书上说,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写到她这里,该去掉二字:颠鸾倒凤,不知为何物。
叶坤出门后,无忧继续睡,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腹中已唱起空城计,与叶坤成婚后两人就搬到了山下,这里的吃食甜香味美,无忧也不辟谷了,日日待得肚饿。
提了钱袋,出门便是这山下小镇最繁华的街市,走一路吃一路,梅花糕,蟹壳黄,荷香饮子,又包了些槽卤鸡爪子回去啃。
听了一下午戏,归家稍晚,途径了一段僻静小巷。
无忧哼着小曲,耳朵却听到身后有一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她忙加快脚步,身后那人亦步亦趋。
看来真是冲她来的,呵,算他倒霉,姑奶奶正好手痒!
无忧猛地急停,正要返身抓那登徒子,前方巷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只见叶坤一手提灯,疾步走到她跟前,十分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嗔怪:“天都黑了多危险,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他手里的灯往后一甩,光晕划破了整条巷子昏暗的角落,也照亮了他看向无忧身后时眼里的阴郁。
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什么东西碰倒的声响,无忧正要回头看,叶坤已经抓着她的手拖她赶紧回家,说是今日抓了大鱼,他要用鱼头和豆腐炖汤来喝。
叶坤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牵着她手腕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无忧忽然明白了,他是特地出来接她的,他发现有人尾随,只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能用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方法来解决。
这个不中用的老实夫君,倒是贴心。
于是她也挽上自家夫君胳膊,娇滴滴道:“幸得夫君日日来接我,我要吃没刺的鱼。”
“好,给你拆。”
两人归家,吃鱼,喝汤。
当晚,暗巷,喝得醉醺醺的流氓,被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拦住。
月光下,无忧那老实的夫君——叶坤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拿着一把冷剑拍了拍流氓的脸问:
“谁许你用这双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