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见夏》渡边悠

15、心事

　　周六的午后，阳光透过植物社活动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干燥植物的清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远处模糊的欢闹。

　　顾知遥到的时候，林见夏已经在了。她正低头和那天招新的学姐小声讨论着什么，面前摊开着上次那本巨大的素描本。她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针织开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颈侧，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专注。

　　看到顾知遥进来，她立刻抬起头，眼睛弯起来，无声地对她做了个“这里这里”的口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顾知遥走过去坐下。桌面上已经摆好了这次活动要用的材料——各种压制好的花瓣和叶片，比上次更加丰富，还有一些特殊的卡纸和镊子。

　　“今天学姐教我们做复杂一点的立体压花画，”林见夏凑近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雀跃，“可以自己设计构图哦！”

　　学姐开始讲解技巧，如何利用不同厚度和材质的花材营造层次感。顾知遥听得很认真，目光扫过那些形态各异、颜色柔和的干燥植物，脑海里已经开始构思可能的图案。

　　林见夏则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看着一堆花材，拿着镊子无从下手。“哇，这个好难……知遥，你想做什么？”

　　顾知遥拿起一片脉络清晰的深红色枫叶和几朵小小的、淡紫色的干雏菊。“还没想好。”她如实说，指尖感受着叶片脆弱的质感。

　　活动开始，大家再次沉浸到各自的创作中。林见夏纠结了一会儿，最终选定了几片圆润的荷叶和几朵粉白的睡莲，开始笨拙又认真地尝试构图。她时不时会因为胶水涂太多而小声惊呼，或者因为花瓣摆歪了而唉声叹气，但眉宇间却始终带着一种柔软的执着。

　　顾知遥则很快进入了状态。她选了一片深蓝色的绒面卡纸作为底衬，用细长的草叶和蕨类植物勾勒出抽象的河流轮廓，然后将那片火红的枫叶置于“河流”之中，周围点缀上星星点点的紫色雏菊和白色满天星。她的动作稳定而精准，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仪式。

　　阳光缓慢移动，将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顾知遥偶尔抬眼，能看到林见夏微微蹙着眉、舌尖无意识抵着嘴角的专注模样，也能看到她因为完成一个小部分而偷偷扬起的、带着小小得意的笑容。

　　那种全神贯注的、褪去了所有喧嚣吵闹的安静，让林见夏身上那种纯净透明的特质愈发凸显出来，像一块被细心打磨过的水晶，折射着室内柔和的光线。

　　过了一会儿，林见夏似乎遇到了难题。她看着自己那幅有些杂乱的作品，垮下肩膀，小声嘟囔：“哎呀，好像有点挤了……不好看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顾知遥，眼神像迷路的小鹿：“知遥，救命……这个怎么办？”

　　顾知遥放下手中的镊子，倾身过去看。林见夏的构图确实有些满，失去了重点。她目光扫过她的材料，伸手指了指那朵最大的粉色睡莲。

　　“把它放在这里，视觉中心。”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贴着林见夏的耳畔，“其他的，挪开，做减法。”

　　她的指尖虚点在卡纸上，气息拂过林见夏的耳廓。林见夏微微一颤，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她愣愣地点头：“哦……哦！好！做减法！”

　　她像是得到了什么秘籍，立刻小心翼翼地调整起来，把多余的花瓣轻轻移开，专注于突出那朵睡莲。果然，画面立刻清爽了许多。

　　“哇！真的耶！”她惊喜地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顾知遥，“知遥你好厉害！”

　　顾知遥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靠近时，对方发丝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她垂下眼睫，重新拿起自己的镊子，淡淡“嗯”了一声。

　　活动接近尾声，大家的作品都逐渐成型。顾知遥的画完成了。深蓝的底色像静谧的夜空，红色的枫叶是坠落星辰，紫色的雏菊是弥漫的星云，充满了一种冷静而浪漫的宇宙感。

　　林见夏的作品也完成了。虽然略显稚嫩，但那朵粉白的睡莲安然躺在舒展的荷叶间，倒也显得清新可爱。她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得意地拿出手机各个角度拍照。

　　“我要发给我妈看！”她笑嘻嘻地说，“证明她女儿也是有点艺术细胞的！”

　　提到妈妈时，她的语气自然轻快，仿佛上周那点阴霾已被阳光彻底驱散。

　　活动结束，大家互相欣赏着彼此的作品。学姐看到顾知遥的画时，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顾同学，你的构图和色彩感真的很好，很有灵气。”

　　顾知遥礼貌地道谢。林见夏与有荣焉，比自己被夸奖还高兴，围着那幅画看了又看。

　　离开活动室，夕阳正好。两人拿着各自的作品，走在被染成金红色的校园小径上。

　　“下次活动我们还要来！”林见夏小心地捧着自己的画，语气坚定，“我觉得我下次一定能做得更好！”

　　“嗯。”顾知遥表示同意。她也很享受这种专注而宁静的创造过程。

　　走到宿舍楼下，林见夏看着顾知遥手里那幅精致的压花画，忽然说：“知遥，你这幅画……好像还缺点什么。”

　　顾知遥看向她，用眼神询问。

　　林见夏从她的帆布包里拿出那支用了不少的银色油漆笔，递过来，眼睛弯弯的：“签个名呀！大艺术家！”

　　顾知遥愣了一下，看着那支笔，又看看自己的画。她从未想过在自己的作品上签名。

　　但在林见夏鼓励的、带着笑意的目光注视下，她接过笔，在画作的右下角，用她一贯清晰工整的字迹，写下了名字的缩写——G.

　　“哇！完美！”林见夏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那张上次画的、顾知遥在活动室的速写，又把笔塞回她手里，“那这里也签一个！等价交换！”

　　顾知遥看着那张速写，画中的自己低眉沉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角落签下了同样的缩写。

　　林见夏如获至宝，小心地把速写收好，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这样我就拥有签名的原稿啦！以后升值了我就发财了！”

　　她的快乐总是这么简单直接，富有感染力。顾知遥看着她的笑容，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那我上去啦！”林见夏朝她挥挥手，抱着画和本子，脚步轻快地跑进楼道。

　　顾知遥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幅签了名的压花画。夕阳的金光落在深蓝色的卡纸上，那片红色的枫叶仿佛在燃烧。

　　她忽然觉得，这幅画里，似乎也藏进了一点别的东西。不只是植物脉络的痕迹，还有这个下午阳光的温度，空气里干燥的清香，以及……那双专注明亮的眼睛，和那句带着笑意的“签个名呀”。

　　那些无法用显微镜观察、无法用公式计算的瞬间，就这样被细心地压平、封存，成了她井然有序的世界里，一抹温柔而鲜活的异色。

　　她拿出手机，对着画拍了一张照片。光线勾勒出画的轮廓和那个小小的银色签名。

　　她点开那个卡通笑脸头像，迟疑了几秒，将照片发送了过去。

　　G.：「［图片］」

　　没有附加任何文字。

　　几秒后，回复汹涌而至。

　　夏天见呀：「！！！啊啊啊好好看！配上签名更有感觉了！」夏天见呀：「我要把它设成聊天背景！」夏天见呀：「【图片】」 （果然是设置了聊天背景的截图）夏天见呀：「嘿嘿，好看吧！」

　　顾知遥看着屏幕上那张被设置成背景的、属于她的画，看着那个活跃的卡通笑脸头像悬浮其上，一种极其微妙而私密的联系感，悄然滋生。

　　她收起手机，握紧了画框的边缘，指尖感受到木质框架的温凉。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抬起头，看向林见夏宿舍窗口的方向，那里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心里那片原本只有数据和规律的版图上，似乎又悄然标注上了一个新的、闪着微光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