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许三多

1、初见

　　天启三千八百二十年，云起山巅。

　　往日仙鹤齐鸣、灵雾缭绕的仙境，此刻已是雷火交加，杀声震天。

　　穹顶之上，墨黑色的劫云漩涡般转动，粗壮的紫色天雷如龙探爪，一次又一次撕裂苍穹，狠狠劈向那道摇曳的素白身影。

　　下方，各色法宝光华冲天而起，交织成一片致命的罗网。须发皆白的老道、宝相庄严的佛尊、煞气腾腾的魔宗巨擘……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各大宗门总长老们，此刻竟摒弃前嫌，联手布下绝杀之阵。

　　目标只有一个——太阴之主，玄君。

　　“玄君！你逆天而行，已入魔道！今日吾等便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一位昆仑长老须发贲张，声若洪钟，操控着一方古印，狠狠砸落。

　　雷光中心，玄君一身白衣早已被血染透，却依旧清冷得不似凡人。他肤光胜雪，映着周身太阴寒气，宛若万载寒冰琢就，冰冷易碎。面容精雕细琢，眉眼清冷如远山寒黛，一双冰蓝色眼眸似蕴冰川，澄澈空茫。唇形姣好却色淡如水，紧抿时透出拒人千里的冷硬，偶尔微启，又惊心动魄。

　　他静立时，便是九重天阙最孤寂清寒的一轮霜月，挥袖间太阴寒潮奔涌，冻结了数件袭来的法宝，却也被一道天雷正中背心，身形一个踉跄，湛蓝色的血丝从嘴角溢出。

　　“虚伪。”他声音冰冷，带着极致的厌弃，仿佛周遭的不是生死杀局，而是一场令人作呕的闹剧。

　　天雷愈发狂暴，那是飞升之劫，亦是催命之符。各大长老趁机猛攻，丝毫不给喘息之机。

　　最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万丈雷光吞噬了那道白衣身影，恐怖的能量涟漪震荡。待得光芒散尽，原地只留下一片焦土和逸散的极寒气息。

　　“哼，形神俱灭矣！”

　　“总算铲除此寮，天地可安矣！”

　　各派长老气息萎靡，伤亡惨重。见大敌已“诛”，彼此戒备地扫视几眼，便纷纷化作流光遁走，亟需回去疗伤并瓜分此次“除魔”带来的声望与潜在利益。

　　片刻后，云起山重归死寂，唯有焦烟袅袅，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围杀。

　　古树下，一方未被彻底波及的青石旁，空间微微涟漪，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正是玄君。

　　他此刻狼狈到了极点，白衣破碎，身上遍布焦痕与冰霜裂痕，气息萎靡，绝美的脸上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严重的伤势。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眼神依旧冰冷警惕地扫视四周。

　　“啧，真是好大一场戏啊。”一个略带戏谑，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响起。

　　玄君猛地转头，瞳孔骤缩。

　　只见不远处，一个青年不知何时倚在了那棵焦黑半枯的古树上，正歪着头看他。那人金发如电披散，紫金瞳眸蕴雷光。神像斜倚雷纹石，指尖跃动不羁的电芒，仙姿慵懒却威压凛然，似笑非笑间睥睨众生。

　　“谁？”玄君声音沙哑，周身残存的太阴之力下意识凝聚，却引得体内伤势翻涌，又是一口血咳出，洒落在焦土上，宛如绽开的冰花。

　　凌煊，元始天尊座下那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徒弟，摸了摸下巴，发现了新奇宝物：“我？路过。看你被打得挺惨，出来瞅瞅死透没。”

　　言语轻狂，全然没把眼前这位名震天下的太阴之主放在眼里。

　　玄君眸光一寒，不再废话，强提最后灵力，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太阴冰线无声无息刺向凌煊雷纹印记。虽是强弩之末，但这一击依旧带着能冻结神魂的森寒。

　　凌煊却只是“咦”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他随意地抬手，食指与中指精准地一夹！

　　“叮！”

　　一声轻响，那足以洞穿金石的太阴冰线，竟被他轻描淡写地夹在了指间，微微一用力。

　　“咔嚓！”

　　冰线碎裂，化作点点寒芒消散。

　　“还有点劲儿？”凌煊挑眉，身形一晃，瞬间贴近玄君。

　　玄君疾退，同时掌指翻飞，瞬间交手十余招。

　　可凌煊的动作看似随意，却总快他一瞬，轻松格挡化解，最后甚至坏笑着屈指一弹，一缕紫金色的电光轻轻撞在玄君胸口。

　　“唔！”玄君闷哼一声，再也压制不住伤势，猛地倒飞出去，撞在古树树干上，又是一口鲜血呕出，浑身气息瞬间跌至谷底。那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眼前这青年，实力深不可测！

　　凌煊甩了甩手指，咂咂嘴：“不行啊，伤得太重了，没意思。”

　　他踱步到玄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玄君挣扎着想站起，却已无力，只得倚着树干，仰头冷冷地看着凌煊，纵然狼狈至此，那份与生俱来的孤高依旧不减：“要杀便杀。”

　　凌煊看着他绝然又破碎的样子，忽然笑了，伸出两根手指装模作样地掐算了几下，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天机紫芒。

　　“嗯……原来如此。”他收回手，痞里痞气地蹲下来，与玄君平视，嘴角勾起，“算了，本尊掐指一算，你命不该绝于此。今天杀你，胜之不武，没劲透了。”

　　玄君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凌煊伸出手，指尖拂过玄君嘴角那抹惊心动魄的湛蓝，感受着那极致的寒意，笑容越发张扬：“喂，太阴之主是吧？我叫凌煊。记好了。”

　　“你这命，我先留着。”他站起身，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松得像在约定明天喝茶，“好好养伤，好好修炼。等下次你飞升渡劫的时候……”

　　他转身，背对着玄君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期待：“我再来杀你。到时候，可别像今天这么不经打啊！”

　　话音未落，玄色身影已然模糊，如同融入清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重伤濒死的玄君，倚在焦枯的古树下，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触及嘴角那残留的、带着对方体温的触感，周身的冰冷似乎被这轻狂至极的约定烫了一下，久久无言。

　　三十三重天外，清微天，玉清境。仙气缥缈，瑞霭千条，此处乃元始天尊道场，本应万古寂寥，唯有大道玄音回荡。

　　偏生有一朵云彩，正急得团团转，一副捶胸顿足的老头模样。

　　“凌煊！凌煊！你又下去胡闹了？！”声音也是气急败坏，带着一股子老管家式的焦灼。

　　流光一闪，凌煊的身影懒洋洋地凝结出来，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还没散尽：“嚷嚷什么，本尊不过看了场热闹。”

　　那朵云——白云仙君，气得云絮翻涌：“说了多少次！叫云师兄！没大没小！”

　　云飘到凌煊面前，试图用“身体”树立起威严，“你、你知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光景？天条森严，法眼如炬！你私自下凡，插手凡间修士渡劫，给你定个干涉天道、扰乱阴阳的罪过，你这身好不容易修来的道行还要不要了？神仙编制还要不要了？！”

　　白云极力强调着事情的严重性。如今的天庭，神仙编制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知多少真仙地仙挤破头都想上来，竞争激烈得很，保住神位才是第一要务！

　　凌煊却像是根本没听进去，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听他絮叨。

　　云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那云躯微微震颤：“我的好师弟啊，你可长点心吧！师尊他老人家闭关了！就在刚才，已经有人跑到凌霄殿去告你的黑状了！说你不仅私自下凡，还、还偏偏保下了那个太阴之主玄君的命！”

　　凌煊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有点意外消息传得这么快，但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惧意。

　　白云仙君见他这模样，更是急得发白：“我的傻师弟哟！你知不知道那天上头和下边是做了交易的！玄君那块太阴本源，早就上了名单！他那‘陨落’的名额是早就内定好的！你倒好，上去插一脚，还放话下次再杀？你这不仅是打那些宗门老祖的脸，你是把天庭里某些收了好处的大人物的棋盘都给掀了！”

　　“如今师尊闭关，没人能护着你！他们正愁没借口整治你呢！你、你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白云仙君的声音又急又怕，“这下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天庭这些“龌龊”，凌煊岂会不知？
　　什么替天行道，什么斩妖除魔，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精心编排的掠夺。
　　没有背景的飞升者，要么被收编，要么被“天劫”劈得形神俱灭，其毕生修为或本源之力则成了某些人桌上瓜分的盛宴。玄君？不过是又一个被盯上的“肥羊”罢了。若非凌煊根基特殊，背后站着元始天尊这座勉强还算稳固的靠山，恐怕也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本尊要是有齐天大圣那般通天本领，或是哪吒三太子那掀翻龙宫的泼天胆魄，早就把这虚伪的天庭捅个窟窿了！】凌煊心中冷哼，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痞笑。【可惜，现在还得苟着。只有苟着，才能……救下更多像他那样的“傻子”。】

　　他假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刻意扬高了几分，仿佛就是说给某些隐在暗处的耳朵听：“打住，云老头，聒噪死了。本尊不过是看那玄君可怜，杀了也没劲。留他一条命，等他恢复好了，本尊再亲自去取他性命，那才叫痛快！”

　　话音还未落，一道威严冰冷、带着凛冽神威的声音骤然穿透玉清境的缥缈仙气，轰然响起：

　　“哦？凌煊上仙竟有如此‘担当’，实乃天庭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