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儿》百里虽

5、第5章

　　第5章 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女孩

　　妈妈打来电话，说家里有事，让我赶紧回家。

　　她平时很少联系我，除非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我听出她语气不对，猜到家里可能真的出事了，立刻跟老板请假，订好车票，从我所在的省会城市坐高铁，三个小时回到老家。

　　屋里门没锁，全家人都等着我，爸爸妈妈，哥哥嫂嫂，还有两个侄女。

　　足足六口人。

　　百年难遇的大场面。

　　什么事能把这几号人集结起来，我看架势不对，行李箱都没放，赶紧问：“怎么了？”

　　爸爸使了个眼神，让哥哥把两个侄女带回房间，小的走了，大的才开口：“你嫂子怀孕了。”

　　我一听，忙道：“这是好事啊。”

　　妈妈皱成苦瓜脸：“哪里好了。”

　　我撇撇嘴：“那总不是坏事吧。”

　　妈妈噤声，爸爸问道：“你怎么看？”

　　我把行李箱推到餐桌下面，挨着沙发边缘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着急忙慌把我叫回来，就为了这？”

　　嫂嫂表情恹恹的：“大家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又不是我怀的孕，是顺是剖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啊。

　　“问过医生了吗？”

　　妈妈看着爸爸，爸爸低下头去抠手机，妈妈转而继续道：“医生说先让我们回来商量一下。”

　　我想产妇是顺是剖不是要看自身条件的嘛，我们几个门外汉能知道些什么，便问：“商量什么？”

　　“要不要把孩子留下来。”

　　“为什么不留。”

　　“已经有两个了。”

　　“现在三胎已经放开了，没事的。”

　　“说得那么容易，不想想现在钱有多么难挣，你哥工资又不高，你嫂子带娃几年没上班，拖两个都不容易，哪里还养得起第三个。”

　　“反正你和爸爸也会帮他的。”

　　你们六十岁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却还要为了哥哥拼死在外干活，赚的钱一分不花，全拿给哥哥养家了。

　　后面的话我咽进肚子里。

　　“没有的事，哎，顺其自然吧。”

　　“那还商量什么，怀了就生下来，顺其自然。”

　　“你这孩子，怎么就听不懂话呢，家里现在什么条件，哪能抚养得起三个娃娃。”

　　我听得火大：“那就打掉。”转而一想，孕不在己身，说这些话着实是不应该，便把目光投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嫂嫂，心虚道，“还是看嫂嫂怎么想的吧。”

　　嫂嫂自始自终观点都很明确：“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妈妈叹着气：“三个娃，压力大哦。”

　　“早知道会是这样，就应该做好避孕的啊。”

　　我在心里偷偷的吐槽，嘴巴却先行一步，将这腹语吐了出去。

　　爸爸一掌拍在我背上：“说什么你。”

　　力度之大，差点没把我拍死。

　　妈妈笑着打起圆场：“哎呀，都是意外。”

　　我的表情像是喝了半杯浓缩美式咖啡，真是一言难尽：“成年人了，还意外啊。”

　　插.入.式.性.行.为会导致怀孕，按理来说应该做好避孕措施，没有避孕，算什么意外。

　　妈妈没想到我会当面把窗户纸戳破，狠狠教训起我来：“不说话你能死啊。”

　　我很懵逼：“不是你叫我回来商量的吗？”

　　好了，现在全家人开始炮轰我了。

　　孩子的事不再有人过问，哥哥板起脸：“烦死了，吃饭吃饭。”

　　好家伙，原来你人在啊，一语不发我还以为你哑巴了，现在饿了就知道喊人了。

　　妈妈笑嘻嘻的：“我去做饭。”

　　爸爸和哥哥如两尊大佛在客厅里坐着，嫂嫂去哄孩子，厨房只有妈妈一人在忙碌，我看不下去，进去帮忙。

　　妈妈将我拉到角落，偷偷地说：“我看你嫂子最近胃口不好，还爱吃辣，像是个女儿，我怀你时就这样。”

　　“女儿不好吗？”

　　“两个女儿了。”

　　“两个女儿又怎么了。”

　　“万一又是个女儿。”

　　这话怪怪的，我不禁反问：

　　“如果是儿子呢。”

　　“是儿子的话……”

　　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的表情非常无语：“说到底，你们就是想要儿子。”

　　妈妈支支吾吾：“谁不想儿女双全呢。”

　　我大怒：“都2025年了，你们竟然还有这种思想。”

　　我高估了妈妈，她居然说：“我不这样想，我能有你？”

　　这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半夜饿得睡不着，起来煮泡面，路过客厅，见有一人坐着，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是嫂嫂吗？”

　　那人回头：“嗯。”

　　我顿时心就踏实了，坐下来陪她：“是不是妈妈跟你说了什么，让你难过了，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我们的想法，毕竟真正能够做主的还是你自己。”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我觉得也是：“孩子哪分什么性别呢，都是自己的宝贝啊。”

　　可嫂嫂竟然说：“我还是担心，万一又是个女儿。”

　　她转头看我，眼睛炯炯有神，那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是女儿，怎么办。

　　我答不上来，只觉得心口钝钝地痛。

　　嫂嫂一个90后，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我大为震惊，颤抖着唇，问出那个问题：“如果是女儿，你会打掉吗？”

　　她没回，低下头，双手插入发根，狠揉了一把，然后抬眼，看着我，故作轻松道：

　　“你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吧。”

　　我以为产检，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

　　但我来到医院，见她左顾右盼，偷偷摸摸一副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第六感告诉我，这事没那么简单。

　　我发微信问我妈，这是在干嘛。

　　她也没瞒我，直说了：“打听点情况，早做准备嘛。”

　　我傻傻地问：“准备什么？”

　　她不再正面回应我，而是狠狠把我骂了一顿：“你这智商以后还是别生孩子了，指定要把我气死。”

　　我简直莫名其妙。

　　没几天，消息出来，是个女儿。

　　随之，家里进行一场大会面，全部人齐活，连女方父母都请来了。

　　我当时坐在角落里，拿手机刷着一则帖子，名字为——

　　“如果你注定会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你是选择出生后远离还是选择不出生呢？”

　　底下的回答五花八门，大致分为两派，“出生”派和“死亡”派。

　　“出生”派言辞尖锐，群情激昂。

　　“死亡”派消极悲观，愁肠寸断。

　　期间还零星夹杂着几丝愤懑和控诉，短短半天，跟帖者众多，已经被网站推进了热门，迅速上到热搜位置。

　　两派打得难分高下，后来逐渐由“出生”派占得上风。

　　我一一浏览，惊叹于女孩子们逆风翻盘的命运，心里对于那个孩子多了几分期待。

　　哥哥却说：“打掉吧。”

　　这是一个没有子宫、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否决一个怀有身孕、传宗接代的女人。

　　而作为此事件核心成员之一的女人，甚至连开口为自己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人群中，我见嫂嫂唇瓣嗫嚅了几下，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家长们附和：“对对对，打掉。”

　　那个孩子终究没能留下来。

　　第二天，我和妈妈陪着嫂嫂去的医院，哥哥没有来，同一层楼还有许多已婚来做流产手术的女性。

　　我亲手把嫂嫂送进手术室。

　　坐在走廊长椅上，侄女一左一右围拢在我身边，好奇地眼睛滴溜溜转：“姑姑，听说妈妈生了个小妹妹，我为什么没有看到她呢。”

　　我说：“她去另一个世界了。”

　　她们拍着手：“什么世界，好玩吗？”

　　我微微笑着：“好玩，因为她在那里，会有很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