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草幽香花正浓》巳十二

72、第 72 章

　　。大火吞噬主宅的巨响和震动刚刚平息，但烈焰仍在熊熊燃烧，将夜空映成一片恐怖的橘红与浓黑交织的幕布。巨大的烟柱裹挟着火星和灰烬，翻滚着升腾，又被漫天飘落的冰冷雪花无情地压制、覆盖。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硝烟味和一种……血肉焚烧的可怕气息。

　　赶来的苏钧泽如同一尊被冰雪瞬间冻结的雕塑，僵立在雪地里。他显然是在爆炸发生前一刻才赶到外围，脸上、身上沾满泥泞和雪沫，风尘仆仆，眼神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地狱。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梅。牙关紧咬，腮帮肌肉绷得死紧，下颌线如同刀刻般凌厉。巨大的悲痛、愤怒和无力感像冰锥，狠狠刺穿了他钢铁般的意志。他看到了！在火光最盛、爆炸发生的刹那，他看到了那两根相互依偎、最终被烈焰吞没的梁柱下的模糊身影！那是少卿和明昭！

　　程婉亦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就在苏钧泽脚边几步远的地方。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空洞的瞳孔里，倒映着那跳跃的、吞噬一切的火焰，仿佛灵魂也被一同烧成了灰烬。身体如同风中残叶般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那只小白猫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片被扯下的、沾着泥雪的素色围巾一角，还被她无意识地、死死攥在手中，指节扭曲发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火焰吞噬木料的噼啪爆裂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日军混乱的呼喊和零星的枪声，以及雪花落地的、令人窒息的沙沙声。

　　苏钧泽挺拔的身躯在火光映照下，投下一条剧烈颤抖的、长长的、孤绝的影子。他喉结滚动，仿佛想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想冲进那火海，哪怕只抢回一片衣角！但理智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锁住了他的脚步。进去，只是无谓的牺牲，是辜负了他们用生命争取的撤离时间！

　　程婉亦终于从极致的惊骇中找回一丝破碎的意识。她猛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片素色的围巾碎片，仿佛那是连接她与那个温暖小院、那个有药味、有婴儿啼哭、有猫叫声的“家”的最后一丝纽带。而那个“家”，连同里面的人……都没了！彻底没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她的喉咙，撕破了雪夜的死寂！那声音充满了绝望、痛苦、以及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彻骨冰冷！她猛地将脸埋进冰冷的雪地里，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瞬间融化了脸下的积雪，留下一个小小的、绝望的水洼。

　　苏钧泽被这声尖叫猛地拉回现实。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滔天的悲痛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所取代。他猛地转身，一步跨到程婉亦身边，动作近乎粗暴地将她从雪地里拽起来！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几乎跌倒。

　　“程婉亦！看着我！” 苏钧泽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们用命换来的时间，不是让我们在这里等死的！”

　　程婉亦被他吼得浑身一颤，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对上他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却异常坚定的眼睛。那眼神像冰冷的烙铁，瞬间灼痛了她混沌的意识。

　　就在这时！
　　“嗒嗒嗒——！”
　　“那边！花园里还有人！”
　　远处传来日军特有的皮靴踩踏积雪的密集声响，以及日语短促的命令和拉动枪栓的声音！手电筒的光柱如同毒蛇的信子，开始向花园方向扫射！

　　追兵到了！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显然是后续赶来扑灭余火并彻底清剿的部队！

　　最后的悲伤时间也被剥夺了！

　　苏钧泽眼神一凛，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他一把将程婉亦护在身后，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假山、覆雪的冬青丛、通往后墙的小径。

　　“走！” 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铁血的决断，“跟我走！从假山后面绕过去！翻墙！”

　　程婉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激得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灭顶的悲痛！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强迫自己停止哭泣，用尽全身力气站稳！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苏钧泽不再犹豫，抓住程婉亦冰凉的手腕，拖着她猛地冲向假山的阴影！子弹呼啸着擦过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激起一片雪雾！

　　在冲入假山阴影前的最后一刹那，程婉亦猛地回头！
　　冲天的烈焰依旧在燃烧，如同巨大的、悲壮的墓碑，矗立在茫茫雪夜之中。纷飞的雪花如同白色的纸钱，无声地祭奠着刚刚逝去的一切——爱人、朋友、家园、以及她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作为守护者的宁静岁月。

　　火光在她绝望的泪眼中跳跃、模糊、最终定格成一幅用血与火绘成的、永恒的诀别图。

　　苏钧泽也回头看了一眼。那火光映照在他刚毅的侧脸上，照亮了他眼中深沉的痛楚和无尽的怒火。他仿佛要将这毁灭的景象，连同牺牲者的面容，一同刻进骨髓深处！

　　然后，他不再回头。拉着程婉亦，如同两道融入黑暗的影子，迅速消失在假山嶙峋的缝隙和冬青丛厚厚的积雪之后。身后，是日军越来越近的呼喝声、枪声，以及那照亮半边天、仿佛要焚尽一切的……为他们送葬的烈火。

　　雪，依旧无声地落下，温柔而残酷地覆盖着他们仓皇逃离的脚印，也覆盖着那片刚刚埋葬了爱情、忠诚与壮烈牺牲的焦土。

　　三个月后，苏钧泽与程婉亦在争斗中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