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重逢  ...
            
                
                
                    - 
                          她像一片被风托住的羽毛,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中。这里空旷得令人心悸,没有天与地的分野,只有弥漫着的、近乎透明的灰白,像被无限稀释的雾,将一切都笼在一种不真切的柔光里。
  她的双腿绷得笔直,脚踝相抵,膝盖贴紧,像被无形的规尺校准过,连脚趾蜷曲的弧度都透着一种被迫的规整。这种僵硬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淡紫色的流光在手腕处缠成细密的环。那东西美得不像束缚——既有光束的锐利轮廓,边缘却泛着水纹般的波动,半透明的质地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子在缓缓沉浮。它们顺着小臂蜿蜒向上,在肘部打了个优雅的结,又轻盈地垂落,与缠绕在脚踝的部分连成一片。
  指尖能触到那流质的表面,凉丝丝的,像触摸着凝结的月光,稍一用力,又会感觉到内里流动的韧劲。它们的另一端隐没在灰白的虚空中,仿佛整个空间都是用这种淡紫色的光与水编织而成,而她,只是被精心陈列在其中的、动弹不得的展品。
  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她悬在这片空旷里,仿佛从存在本身,就被钉死在了这片虚无的中央。
  这里静得能听见自己骨骼在皮肤下轻响,她悬了太久,连意识都快和这片灰白黏在一起,直到空间深处传来极轻的嗡鸣。
  不是脚步声。是光影在流动。
  起初只是一点极淡的轮廓,像水墨画在宣纸上慢慢洇开。那轮廓从灰白最浓处浮出来,带着空间本身的震颤——缠在她身上的淡紫色流光忽然簌簌抖了抖,星子般的碎光从纹路里漫出来,轮廓渐渐凝实,成了个女人的身影,衣袂边缘泛着和流光同色的紫晕,每一步落下,脚下的虚空都泛起涟漪,却没有声音,仿佛她不是在行走,是顺着某种既定的轨迹,被这片空间送到她面前。
  直到女人站定在她眼前,女人抬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气流拂过她的脸颊。那触感太真实,像穿过无数次轮回的风,一下撞开了她麻木的神经。睫毛颤得厉害,她费力地抬眼,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盛着太多东西,悲悯,无奈,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仿佛跨越了千年的熟稔。
  正想开口,腕间的流光突然发出细碎的裂响。
  淡紫色的光网像冰雪遇暖,从节点处化开,螺旋状的缠绕松了,缠在腿上的部分化作星屑簌簌落下。失重感骤然砸下来,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直向前倒去。
  女人稳稳托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带着种奇异的安定力。等她站直了,那力道才缓缓收回。
  缠了不知多久的流光正在消散,像被晨雾吸走的星光。女人的身影也跟着变得透明,边缘在灰白里晕开,像快要融进画里。
  “别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伸手去抓,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微凉的光。眼泪不知何时滑落,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女人没有动,只是望着她,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星河。“醒过来,我需要你……”声音很轻,却像刻在骨头上。
  最后一刻,她什么都没抓住。女人彻底消散在灰白里,连带着那点温度也没留下。
  只有那双眼睛,清晰得像印在灵魂深处。
  ——714年3月10日西漠纳达尔舰
  西漠的沙暴在纳达尔舰的能量护罩外嘶吼,舱内的警报声却比风暴更刺耳。
  休眠仓的玻璃罩缓缓升起,淡绿色的营养液顺着阿弥兒的下颌线滑落。她睫毛颤了颤,猛地睁开眼,瞳孔里还残留着混沌的睡意,下一秒就被铺天盖地的震动与红光拽回现实。金属扭曲的锐响从头顶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利爪撕扯着这艘钢铁巨舰的骨架。
  束缚带的电子锁发出“滋啦”的短路声,在她无意识抬起的手腕旁寸寸断裂。阿弥兒扶着仓壁站起,双腿还有些虚浮,身体深处却有一股躁动的力量在冲撞——那是危险的信号。
  她踉跄着冲出休眠室,硝烟与某种阴冷的气息混杂在走廊里。转角处,一名女兵正被一只从通风管道钻出的灵体拖向阴影。那灵体像是凝聚的墨汁,无数细小的触须刺入女兵的作战服,女兵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皮肤已泛起不正常的青灰。
  阿弥兒没有犹豫。银蓝色的光流骤然从她掌心亮起,并非纯粹的激光,更像是某种被意志牵引的能量,带着锋锐的穿透力,又有着近乎黏着的韧性。光流如活蛇般缠上那团黑雾,灵体发出凄厉的尖啸,在光芒中迅速消融。
  女兵大口喘着气抬头,撞进一双清冷的眸子。阿弥兒的额角覆着一层薄汗,银蓝色的光在她指尖微弱地闪烁,显然刚才那一下耗了她不少力气。她只匆匆看了女兵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奇异地安抚了对方的惊魂,随后便转身奔向更嘈杂的甲板。
  甲板上,灵体正从护罩的破损处源源不断涌入。队员们的粒子束打在灵体身上,只能激起一圈圈涟漪。阿弥兒站在舱门边缘,深吸一口气,双臂缓缓展开。银蓝色的光流再次涌现,这次却带着明显的滞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阻碍她的力量。她咬紧下唇,指尖的光流终于化作一张大网,艰难地笼罩住一片区域。
  “集中火力打光网里的目标!”有老兵嘶吼着下令。
  炮弹与光流交织,灵体的嘶吼此起彼伏。每击溃一只,阿弥兒的肩膀就会微微颤抖,脸色也白了几分,银蓝色的光网几次险些溃散。当最后一只灵体在光流中化为飞灰时,她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冰冷的舱壁滑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掌心的光芒像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阿弥兒顾问,舰长请您过去。”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穿着浅色制服的秘书半蹲下身,目光带着关切,“您刚苏醒就经历战斗,要不要先去医疗室做个扫描?您的身体恐怕……”
  “不必。”阿弥兒打断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她撑着墙壁慢慢站起,“带我去见舰长。”
  秘书见状不再坚持,只是在前方引路时,步伐放得稍缓。穿过甲板时,阿弥兒瞥见了那门超级大炮——漆黑的炮身如蛰伏的巨兽,炮口凝聚着淡淡的能量光泽,炮管直指西漠昏黄的天空,透着一股能撕裂一切的压迫感。
  舰长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人转过身,她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军装,肩上的星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却锐利如鹰。看到阿弥兒,她微微颔首,语气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
  “天法会的任命早已下达,我们一直在等您苏醒,阿弥兒顾问。”
  阿弥兒站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听着。
  舰长指尖在控制板上轻敲,西漠的三维地图在两人之间展开,一个猩红的圆点正不断向外扩散着波纹。“这里是西漠腹地,‘灵’的源头就在地下三百米处。它形成的灵域已经吞噬了周边三个村落,再扩散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阿弥兒苍白的脸上,语气稍缓,“天法会指定您为纳达尔舰的顾问,协助我们处理这次危机。根据情报,目标‘灵’的核心就藏在那里,它是能量的聚合点,也是弱点。击破核心的任务,需要您的力量。”
  阿弥兒的视线落在那片猩红区域上,指尖似乎又传来了与灵体接触时的灼痛感。她轻轻“嗯”了一声。
  舰长看着她平静的反应,继续道:“您并非孤军奋战。纳达尔舰上还有其他几位驭灵师,他们……和您一样,拥有特殊的力量。虽然能力各有侧重,但对付灵体,总比普通队员更有效。我让其中最厉害的三人与您一起组成小队,稍后我会让秘书把他们的资料送过去。”
  “驭灵师……”阿弥兒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让她混沌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
  “是的,您也是其中之一。”舰长的语气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既有对天法会指定者的尊重,也有作为舰长的指令性,“灵体由‘灵’的意志操控,普通武器效果有限。只有你们的力量,才能真正对它们造成伤害,就像刚才您用那银蓝色的能量流做到的那样。”
  阿弥兒抬起手,掌心还残留着能量流过的麻痒。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舰长看着她这副清冷又带着几分顺从的模样,心里微叹。天法会的人……“我让秘书给你准备了房间,需要任何装备或支援,直接告诉秘书。明天早上我会让其他三人与你沟通一下。”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严肃,“这次行动风险极高,灵域深处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
  “我知道了。”阿弥兒的声音依旧平静。
  转身离开时,走廊里的灯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阿弥兒握紧了拳,银蓝色的微光在指缝间一闪而逝。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她有必须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