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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出门去寻一个少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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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先礼下手术后到更衣室洗了个澡,出来才有时间慢慢看未读消息。
半小时前,刘妈例行给他发来每日小报,关于游霜的饮食起居。
头版是游霜上午到康复科,听从护工安排乖乖进行40分钟行走练习。结束后,到叶澹的门诊复查脑部创伤,非常配合,没有抱怨一句话。
值得注意的是,他做完检查后表示想在医院转转,跟导诊处的护士姑娘聊了好一会儿,接着到体检科与张医生又聊了一会儿,最后跟急诊科的刘主任再聊了一会儿。
评论版面是刘妈就此事发表见解: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想去见见熟人,偷听半天,话题挺严肃,大家也没想到蛋蛋一醒来就微服出巡,表情十分紧张。我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莫非磕一下脑袋就事业脑开窍?
副刊是每天要求做的读写训练,基本上是由游霜自我发挥。
今天写的是初到游先礼家休养的体会:小僧今年二十三,正青春,被医生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家闲坐,家徒四壁,无人问津。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有谁人孤凄似我?出门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待在家空打坐,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生活服务版面是游霜午饭后的娱乐活动,因为属于私人行程、个人隐私,当事人不予审核通过,这一版面直接开天窗。
广告栏是游霜对他的隔空喊话:亲爱的叔叔,回来麻烦给我带120克的低筋面粉、黄油和糖粉,我要做饼干,谢谢!
游先礼皱着眉头看完了所有内容,想给刘妈发信息问谁来找过游霜,就收到了她的消息:【晚饭回来吃吗?】
游先礼:【要晚点,一会要开会。】
刘妈:【好的,我给你留菜。】
游先礼穿上白大褂,正要出去,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再发:【阿姨,你陪他吃了晚饭再回去。】
消息发出后,他赶往会议室,会议已经开到三分之二了,在场的包括医院行政和各科室主要负责人。游先礼不紧不慢拉开座椅,在叶澹旁边坐下。
这场会议是运营部主持的经营分析会,运营经理张东林总结上个月的营收状况。
从各科室主任的表情来看,张东林这次又有新的幺蛾子要使。
果然,等游先礼坐下后,张东林故意重复一次由于他不在场而错过的重要告示。
“大家刚刚也看过数据了,上个月相比同期的利润率只增长了5%,某些科室甚至是负的,这对于咱们这种体量的医院来说,有点儿吓人了哈。所以我又拉了去年同期的数据,更可怕的是某些科室基本0增长,完全比不上分院的医美部。
“基于以上数据,为了让医院能更健康地发展,经过慎重考虑,我想向院长提议进行薪酬改革,所有科室医护的绩效奖金从原有的按工作量考核,改为按利润计算。也就是说,利润不达标的科室,咱的绩效奖金就没有了哈,大家想要领多点,就齐心协力把利润做起来。
“当然了,我这只是初步提议,有什么意见欢迎讨论。”他最后补充道。
急诊科的刘主任本来就是急性子,等张东林一讲完,他立马拍桌,不顾其他院办领导在场,他指着张东林骂:“张大嘴,你特么个臭四眼仔简直欺人太甚!”
张东林脸都绿了,推了推眼镜腿故作镇定道:“刘主任,有意见大家好好说。”
刘主任大着嗓门质问:“照你这套利润率的说法,那急诊科干着最脏最累的活,领最低的工资,这合理吗?只要是送来的病人我们都会收治,那种没亲属,人没抢救过来的,根本没人付医药费,抢救费算不清账,很多都是医院在承担,但你能说找不到人付钱就不治吗?还有一点,普通急诊都是些感冒发烧,伤口清创,这些小疾病你要给病人开天价药吗,我请问?”
叶澹跟刘主任是牌友,非常仗义地给他撑场子。
他哼一声,应和道:“没错,张经理,你的提议太片面,咱们是医院不是公司,你不能只揪着利润率说事,那每个医生救人的时候还要考虑耗材成本,很影响医疗质量。”
底下开始有医生跟着附和。
张东林下不来面子,见游正其始终沉默,没任何表态,就只好讪讪一笑:“好,收到反馈,针对特殊科室我们会再做特殊调整,但在这里,我有些许疑问想问一下神经外科的叶主任。”
叶澹斜睨他,坐直了身,“你说。”
“急诊科不盈利情有可原,但作为医院的王牌科室,神外科的利润相比同期只增长了8%,是什么原因?”
叶澹清清嗓:“张经理,你知道培养一个神外科医生的周期要多久么,你不清楚咱们科的人力成本多大吗?你不知道神外手术的耗材成本吗,正好采购在,你问他吧。”
刘主任这时候却不乐意了,撇撇嘴:“老叶,你这话的意思是急诊科医生就一廉价劳动力呗。”
叶澹咳了咳,朝他挤眉弄眼。
张东林微笑,“叶主任,既然你提到耗材成本,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换成性价比更高的牌子呢?”
“可以,”游先礼听了半天,差不多了解张东林的意思,他觉得运营死抠利润率无可厚非,私立医院的运行本身避不开商业性。
不过,他仍是想问──“植入体内的东西,出了医疗事故谁负责?”
他凝视着张东林。
张东林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心,好像承接了很多道乱箭,他咽了咽口水。
游正其摆摆手,终于发话道:“好了,让大家坐这里,是想讨论出让医院发展更好的办法,不是叫大家内讧。”
他沉吟片刻,道:“仁星是我父亲留下的遗产,看着它越办越好,我很欣慰,相信老人家也是。
“这当中离不开在座各位的付出,你们是仁星的老功臣,做的事我都有看在眼里,我很感激。”
“小张的目的不是给大家找茬,他为了增加医院的商业营收,也做出了很多努力,提出不少建设性的意见,我觉得不应该一概否认。
“医院有更大的利润,大家的付出才有更多回报,今天只是做想法分享,不会说改就改。大家将意见反馈给小张,或者直接告诉我,我很欢迎。
“今天没其他事儿就散了吧,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人差不多走完了,张东林还在跟游正其私聊。游先礼站在后门若有所思地观望两人。
等游正其也走了,他截住张东林说:“张经理,我有事找你。”
张东林在会议上被他那样质问,有些挂不住脸,没好气地讲:“喔,游主任啊,什么事。”
“上两个月的月度报表,麻烦发我一份。”
张东林觑一眼这姓游的关系户,敷衍道:“这个有保密性,我先问问游院长哈,不一定能给到,是你要吗?”
游先礼摇头。
“那不行,不传外。”
游先礼弯唇,“是‘你的’小游总要。”
张东林眼角一抽。
晚上八点,游先礼到家,屋内没亮灯。
漆黑空旷的客厅,唯有电视屏幕发出荧荧蓝光,在播冬泳赛的回放,背景音调得很小,像催眠的白噪音,而沙发上躺卧的人,也的确睡着了。
游霜睡着的模样很恬静顺服,嘴巴无意识撅着,脸小小的,被刘海盖住一半,完全就成小孩时的模样了,像颗一碾就碎的胚胎种子。
游先礼看了他好一阵,将他手里的遥控轻轻抽出,往他腿上盖多一条毛毯被。
游霜迷迷糊糊中听到电视进广告了,他睁开眼,视线朦胧,依稀看见一个男人坐在隔壁沙发上,双手在弄什么东西。落地灯的亮度调得低,没有打扰到他睡觉。
他无声缓了一会儿,等视线清晰了,撑着胳膊坐起来。
游先礼在打毛线,不知道在织什么。
他声音沙哑道:“那是什么。”
“袜子或手套。”游先礼看他一眼,把织得半成型的东西放在游霜脚背上,比了比,说:“袜子。”
游霜动动脚趾头,“那么厚,织完都过季了。”
“还会回冷,”游先礼低头打着手中的毛线说,“注意保暖,腿才好得快。”
游霜一怔,望向电视屏幕,泳道里的每个运动员激烈地扑腾手臂,好像水里的飞鸟,不依靠腿脚也能游,真能如此吗?
断掉尾巴的鱼,无论如何都是游不快的。
他扁扁嘴,瞬间没了心情,拿起遥控转台。
“你可以慢慢地游。”游先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朝阳台的方向抬抬下巴,“外面有个泳池,天暖一些再下水。”
“不用了。”游霜拿起本书看,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
落地灯调亮了些。
满页的字,游霜却难以读进去,他听到毛线的摩擦声,窸窸窣窣的,具有一定的节奏。他悄悄用余光看侧前方,细长的毛线在游先礼手指间流连,缠绕,成结,看久了,像拉丝的口水……
游霜飞快移开目光,继续看书里的文字。
心波荡漾。
忽然有阴影挡住头顶的光线,半页书黑了一片,游霜抬眼,见游先礼给他递上一张色卡,问:“手套要什么颜色。”
游霜被他突然的靠近稍稍吓到,随便点了点纸片。
游先礼坐回去,专心打毛线。
游霜瞪他,他浑然不觉,瞪到眼球干涩了,游先礼都没发现这如芒的眼神。
“叔叔,你有白头发。”游霜故意说。
游先礼满不在乎地“哦”一声。
“有两根。”
游先礼说:“因为最近在操心你的事。”
想邀功?!游霜腹诽的同时又惭愧。
游先礼给他递上一把针线剪,靠过去,在他面前倾低头,“有就帮我剪掉吧。”
他靠得极近,头也压得极低,以猎物的姿态接近他,扑向他,影子吃掉他,气味侵占他。游霜的视野黑色一片,变成了嗅觉动物,他闻到游先礼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四周围都是,令他辨不清方向,他被困住了。
“找到没?”游先礼低声问。
游霜心慌意乱,随便剪掉两根头发,说可以了。
游先礼却没退开,抬头与他对视,目黑如墨。
游霜赶紧把那两根黑发丢掉,他屏住呼吸,只觉两人呼吸交错是一件很亲密的事。连鼻息都撞车的距离,和舌吻有什么区别?!
他当下也有一种接吻过后的眩晕感,不知道是不是憋气的原因。
奇怪了,原来通识水性的动物,在陆上呼吸会那么艰难。
游先礼越靠越近,快要将他的空气夺走了,他审问游霜:“今天有跟谁见面?”
游霜的声音低成气音:“刘妈。”
“除了她。”
“没有谁。”
“在家很闷?”
“……”
“我明天休息。”
“不用了,我约了朋友……”
“哪个?”
游霜眼神闪烁。
游先礼读到了答案,终于退开两步:“洗澡没。”
“还没有。”
“走吧。”
游霜不明所以:“啊?”
“带你洗头、洗身,你的腿不方便。”游先礼语气正道。
“我自己可以……”
游先礼抱臂打量他的表情,考虑他这是青春期男生正常的害羞心理,小孩长大了多少有点忸怩,他表示理解:“那你有需要再叫我。”
游霜露出一种看史前恐龙的眼神。
游先礼搀扶他到卫生间,给他拿睡衣,放温水。
试探完水温后,他朝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时,他停下,握住门把说:“其实在你婴儿时期我经常帮你洗澡。”
游霜不知道怎么答了,说“谢谢”。
“你的胎记在你左边屁股下面,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想证明什么。
游霜求他赶紧走,说:“谢谢,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