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舟不渡》吮竹

4、换位＆借住

　　自那次操场谈话后，林昭野能和黄远舟搭上话的机会越来越少。黄远舟保持着独来独往的状态，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体育生们的集训结束，林昭野也变回了老样子，上课时支着耳朵听周围的八卦，抽屉里藏着手机偷偷刷游戏攻略，偶尔被张晚舟叫去整理班会材料。
　　高中的课业压力像潮水般涌来，渐渐冲散了“野人帮”的聚会。每次林昭野在群里提议开黑，不是这个要去补习班，就是那个数学作业还没写完。林昭野记忆中全员齐聚的周五只有一次，就是那天黄远舟难得没有踩点离校，被他硬拉着加入了他们的开黑队伍。
　　九月的尾巴刚扫过，南外就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试卷批改的速度快得惊人，没等学生们缓过神来，桌上就已经摆满了各科成绩单。
　　郑直熬红的眼睛终于有了回报，总分冲到了班级第十二，年级排名第三十八。最亮眼的是政治科目，88分的成绩赫然排在单科年级第五，把不少重点班的学生都甩在了身后。
　　而黄远舟的名字就紧挨在郑直下方。他的总分虽然不算突出，但历史科目92分的成绩却高悬在年级榜首，下面压着一连串重点班学生的名字，像一面旗帜插在了精英阵营里。
　　林昭野站在月考光荣榜前，手里那张皱巴巴的成绩单被他攥得发烫，班级倒数第五的排名刺得他眼睛生疼。犹豫再三，他还是硬着头皮敲开了张晚舟的办公室门。
　　“昭野啊，”张晚舟放下红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是班长。”她的目光扫过那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我不指望你和重点班的学生比，但至少......”话没说完，叹息已经先溢了出来。
　　林昭野的耳根烧得通红，点头如捣蒜。走出办公室时，他在心里狠狠划掉了本周和体育生们的足球约。尽管上周他们打赢了外校队伍，他还为此得意了很久。
　　月考过后，班级座位迎来了新一轮调整。尽管被张晚舟约谈过，林昭野还是认真履行着班长的职责，尽量遵循“先进带后进”的原则安排座位。当然，他也没忘夹带些私货。
　　郑直的名字被他写在了自己正前方的位置，理由是“方便请教学习问题”。而黄远舟的座位则被他从靠窗的角落，悄悄挪到了自己右手边，他在备注栏煞有介事地写着：“历史单科第一，适合带动周围同学。”
　　新座位表交上去前，林昭野还特意在黄远舟的名字旁画了个五角星，假装是张晚舟做的标记。
　　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班级里传来一片忙碌的搬动声。郑直抱着一摞书在林昭野前排落座，挑眉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林昭野回了个鬼脸，余光瞥见黄远舟正拎着书包朝这边走来。
　　“远哥！”林昭野不由分说地抢过对方的书包，“我帮你拿。”
　　黄远舟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折返去取剩下的书本。
　　“喂，你干嘛欺负新同学？”郑直敲了敲林昭野的课桌。
　　“谁欺负了？”林昭野理直气壮，“我们熟得很！”
　　见郑直一脸不信，他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调出游戏记录：“呐，之前还一起开黑呢。”
　　“他段位这么高？”郑直惊讶地瞪圆眼睛。
　　“那可不，”林昭野得意地扬扬下巴，“下次让他带你上分啊。”
　　“免了，”郑直转过身去，“我又不是你，跟谁都能自来熟。”
　　黄远舟抱着剩下的书本走来，最上面是那本包着书皮的历史必修一。
　　“远哥，以后多指教啊。”林昭野咧嘴笑道。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黄远舟沉默着放下书，拉开椅子坐下。他取出上午发的试卷，中性笔在纸上划出细密的沙沙声。林昭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出声。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立刻骚动起来。黄远舟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书包，将假期作业和那本历史书仔细地收好。
　　“一起走？”林昭野拽住他的书包带。
　　黄远舟手上收拾的动作没停，声音淡淡的：“要回宿舍拿衣服。”
　　“怕什么。”林昭野三下五除二把书包收好背上，“又不是没去过。”
　　黄远舟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最终什么也没说。
　　林昭野在宿舍楼前停住脚步：“我就在这儿等。”
　　黄远舟转身上楼，脚步在楼梯间回响。他盯着台阶，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从后门离开，林昭野过分热络的态度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走到二楼拐角处，他停下脚步，一眼就能望见对面的教职工宿舍。这么近的距离，躲也躲不到哪去。黄远舟盯着那栋红砖小楼看了几秒，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拎起收拾好的行李箱，沿着原来的楼梯走下去。透过铁栅栏已经能看到林昭野站在树下的身影，他正仰头看着天，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走吧。”林昭野熟稔地接过对方行李箱拉杆，动作自然得像早已习惯。
　　短短的路程沉默得有些尴尬。黄远舟犹豫许久，终于开口：“你那几个朋友呢？”
　　“啊？哦，你说陈闯他们啊。”林昭野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郑一航要补课，陈闯和周予乐回家收拾行李了，好像打算去周边玩几天。”
　　“你不去？”
　　“我？”林昭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就这破成绩，没挨揍都算走运了。”他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不过他们国庆要回老家，暂时顾不上收拾我。”
　　黄远舟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初秋的风掠过他的发梢。
　　“远哥假期有什么安排？”林昭野侧头看他，“该不会也准备宅七天吧？”
　　“可能回家处理些事。”黄远舟的声音很轻。
　　“这样啊。”林昭野点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很快走到校门前的分岔路口。林昭野停在往左拐的方向，将行李箱推还给黄远舟：“有空一起打游戏啊。”
　　黄远舟微微颔首，接过拉杆时，金属握柄上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林昭野像往常一样晃悠到地铁站，一摸口袋，心里咯噔一下——钥匙不见了。他把书包里里外外翻了三遍，连夹层都掏空了，还是没找着。
　　父母已经在回乡下的高铁上，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无奈的声音：“附近亲戚都不在本地，新搬来的邻居你又不熟...”
　　“要不你去同学家借住几天？实在不行就住宾馆。”林父顿了顿，“这次月考...”
　　“我知道了爸！”林昭野赶紧打断，“我这就联系同学。”
　　天色渐暗，他掏出手机在群里发“求救”信息：

　　野性狼人：紧急求助！哪位大哥收留小弟一周？
　　乐乐乐：？？你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扬帆起航：爱莫能助，我妈不让带人回家。
　　闯天下：已经在去桂林的高铁上了。
　　乐乐乐：+1，我也在路上了。

　　林昭野看着群里的回复，又气又好笑，摇摇头拎起书包：“这群没义气的家伙。”转身大步走向街角的宾馆。
　　十分钟后，前台告诉林昭野国庆期间客房全满，他只好垂头丧气地从宾馆走出来，站在路边计算着自己露宿街头的几率有多大。
　　他深深叹了口气，再次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通讯录里的名字被一个个滑过：初中同学、篮球队友、补习班认识的朋友......不是关系不够铁，就是太久没联系。他的拇指机械地上划，几乎要停止思考。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闯入视线。
　　“黄远舟”三个字安静地躺在最近联系人列表里，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之前那次开黑。林昭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下去。
　　黄远舟正专注地写着假期作业，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林昭野的昵称“野性狼人”显示在最新消息的页面上：
　　【远哥，能不能帮个忙】
　　八成又是约他开黑打游戏，黄远舟下意识想放下手机，又想起今天林昭野帮忙拉行李箱的样子，还是回了个问号过去。
　　对方很快回复：
　　【你那教职工宿舍能多住个人吗？】
　　黄远舟盯着屏幕，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还没等他回复，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钥匙忘带了，无处可去】

　　林昭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栋红顶白墙的教职工宿舍楼前的。他数着门牌号，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停下。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这样贸然打扰是不是太唐突了？他和黄远舟的关系，似乎还没到可以随意登门的地步。
　　正当他在门口踌躇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黄远舟站在门内，林昭野尴尬地僵在原地。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脚步声。”黄远舟简短地回答，侧身让出一条窄缝。林昭野几乎是贴着门框挤进去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出乎意料的是，教职工宿舍的内部远比外观宽敞。明亮的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落地窗外是小小的阳台。家具虽然简单，但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
　　“不愧是教职工宿舍，”林昭野忍不住吹了个口哨，“比学生宿舍强一百倍。”
　　黄远舟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回到书桌前，继续写他的作业。

　　黄远舟专注地伏案书写，林昭野则识趣地保持安静。他给父母发了条平安短信，之后又随手点开本网络小说，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时钟的滴答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直到黄远舟放下笔，林昭野才猛地回神，他看向客厅的挂钟，已经晚上九点了。
　　“作业写完了？”话一出口林昭野就后悔了。光是英语的四套试卷和语文的《鸿门宴》全文翻译就够折磨人了，正常人怎么可能一天完成。
　　黄远舟不出意料地摇头，接着又抬眼看向林昭野：“你要住多久？”
　　这直白的询问让林昭野一时语塞。“五号上午我爸妈回来就走。”他讪讪地回答。
　　黄远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三号四号有事外出。钥匙留给你，如果我没回来，就放在门口地毯下。”
　　林昭野怔住了，这是黄远舟一口气对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见他没有反应，黄远舟眉头微蹙。
　　“保证完成任务！”林昭野猛地挺直腰板，做了个夸张的敬礼动作，试图缓解气氛。
　　黄远舟对他的耍宝视若无睹，径直指向走廊中间的房间：“你睡那间。浴室在右手边。”他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洗漱用品楼下小卖部有卖，现在应该还开着。”
　　林昭野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远哥，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黄远舟明显愣了一下，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么熟练，”林昭野坏笑着勾住他的肩膀，“该不是经常带人回来住吧？”
　　一抹绯红悄然爬上黄远舟的耳尖。“没有。”他别过脸去，声音闷在衣领里，“...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