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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茶肆暗潮 ...

  •   那天早上,姜家坞醒得比往常早。太阳还没爬上山头,空气里就飘满了龙脉茶的香。那味道像雾,像雨后茶树叶子上的露水,甜得钻进鼻子里,又有点涩,像三叔纪老三抽旱烟时眯着眼吐出的烟圈。我九岁,晓得这香味儿有多勾人,也晓得它有多危险。村里人说,龙脉茶是姜家坞的命根子,可我瞧着,它更像根绳子,勒得每个人喘不过气。

      院子里,翠姑婶儿站在茶肆门口,手里捏着根竹竿,眯眼打量堆成小山的茶叶。龙脉茶今年丰收了,满畈的茶树绿得像要滴油,采下来晒干炒好,香得连邻村的狗都往这边跑。翠姑婶儿脸上挂着笑,可我瞧着她眼角的皱纹,紧得像要绷断啥。她守茶肆这些年,村里人都说她硬得像块石头,可我总觉得她那笑里藏着刀。

      “姜侬,去喊你本树叔过来,这堆茶得赶紧分了。”翠姑婶儿回头冲我喊,竹竿往地上一戳,像在立个规矩。

      我点点头,撒腿往邵本树叔家跑。路上经过三叔的屋子,门半掩着,里头飘出股旱烟味儿。我脚慢下来,忍不住往里瞅。三叔坐在门槛上,低头剥着个毛栗子,嘴边挂着笑,像狼瞧见羊羔。我心里一紧,又有点热乎乎的。三叔坏,我晓得,村里没人比他更会耍心眼。可他每次剥了栗子总会塞我几个,还会拍着我脑门说:“姜侬,你比你爹有出息。”这话让我怕他,也想跟他多待会儿。

      “看啥呢,小兔崽子?”三叔抬头,眼睛眯成条缝,笑得让我后背发凉。

      “翠姑婶儿喊本树叔去茶肆。”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他“嘿”了一声,丢下栗子壳,站起来拍拍裤子:“那你跑快点,别让那娘们儿等急了。”说完又坐回去,像啥也没发生。我咬咬牙,继续跑。

      本树叔在家门口劈柴,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掉。他见我来,放下斧子,擦了把脸:“又分茶?今年这茶多,怕是要闹翻天。”他声音低,像在自言自语。我没接话,只觉得他跟翠姑婶儿这些天怪怪的,吵过几回后又和好了,可那和好瞧着像糊了层薄纸,风一吹就破。

      到了茶肆,本树叔跟翠姑婶儿站在一块儿,俩人低声商量着啥。我蹲在墙角掏蚂蚁窝,手里捏着根草棍,心里却惦着那堆茶叶。龙脉茶是姜家坞的命,每年分茶都像过年,可今年丰收了,反倒像要过刀。

      晌午,太阳毒得像要烤干茶肆的屋檐。村里人陆陆续续来了,扛着箩筐,拎着麻袋,眼珠子全盯着那堆茶叶。翠姑婶儿站在高处,手里拿张纸,喊:“今年茶多,按户分,每家二十斤,多的回头再说。”她声音脆,可底下一片嗡嗡声,像马蜂窝炸了。

      “二十斤?凭啥我家跟老赖家一样多?我家三口人忙活一季,他家就一瘸子!”说话的是王二麻子,脸上的麻点红得像要炸开。

      “就是,翠姑你这分法不公平!”旁边几个老娘们儿也嚷起来,手里攥着围裙,像要冲上来抢。

      我缩在墙角,瞧见本树叔皱着眉,想说话又咽回去。他试着往前站了站,喊:“都别吵,翠姑有数儿的!”可声音淹在人群里,没掀起啥浪。翠姑婶儿瞥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没吭声。我晓得,她心里还是瞧不上本树叔那股子软劲儿。

      就在这乱哄哄的时候,我眼尖,瞅见三叔混在人群后头。他没吭声,只低头跟几个外姓人嘀咕啥,手里捏着根草棍,在地上画圈。我心跳快了点,三叔每次这样准没好事。去年他偷了茶肆半篓茶,翠姑婶儿差点拿刀砍他,可后来他硬说那是“借”,还笑嘻嘻赔了礼,村里人也就不了了之。我怕他又偷,可又想,他要真偷了,会不会分我点?

      “姜侬,过来!”翠姑婶儿喊我,我赶紧跑过去。她递给我个小布袋:“去后院,把这袋茶藏好,别让人瞧见。”她声音低,眼里闪着光。我点点头,抱紧布袋,心里却犯嘀咕:藏茶干啥?怕谁?

      等我藏好回来,院子里更乱了。王二麻子跟老赖扭打起来,茶叶撒了一地,踩得稀碎。翠姑婶儿气得脸发白,本树叔冲上去拉架,手却被抓出几道血痕。我瞧见三叔站在远处,嘴角翘着,像在看戏。

      傍晚,茶肆总算安静了点。茶叶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翠姑婶儿说要留着卖,换钱修路。可村里人没一个信,全嘀咕她想私吞。我坐在茶肆门槛上,啃着个冷馍,耳朵里全是白天那吵闹声。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尖得像针扎。我抬头,瞧见个黑影从村口晃过来。那人瘦得像根竹竿,走路一瘸一拐。我揉揉眼,认出来了——那是邵天龙的小弟,外号“瘸六”。他去年跟邵天龙跑去邻村,听说开了个小茶肆,专抢姜家坞的生意。

      瘸六走到茶肆外头,冲里头喊:“翠姑姐,龙哥让我问问,今年龙脉茶卖不卖?不卖我们可就自己来拿了!”他声音阴阳怪气,旁边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全僵住了。

      翠姑婶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炒茶的铲子:“邵天龙?他有脸回来?我这茶死也不会卖给他!”她声音硬得像石头,可我瞧见她手抖了下。

      瘸六嘿嘿笑:“那可由不得你。”说完转身就走,背影融进夜色里。我心里一沉,邵天龙要真回来,茶肆怕是要翻天。

      第二天一早,村里炸了锅。有人发现后院的茶篓少了三担,地上还有几片茶叶渣。翠姑婶儿脸黑得像锅底,本树叔急得团团转。我偷偷跑去看,脚印乱七八糟,像好几个人踩过。我脑子里蹦出三叔的脸,又蹦出瘸六,可我不敢说。

      中午,翠姑婶儿把村里人召到茶肆,说有大事宣布。她让人抬出几篓新炒的龙脉茶,香气扑鼻,连我都忍不住咽口水。她清清嗓子:“茶少了,我晓得。可这茶是咱们姜家坞的命,谁也抢不走。今晚,我请大家喝茶,喝完再分,谁也别急。”

      村民愣了,互相看看,没人吭声。晚上,茶肆里摆满桌子,翠姑婶儿亲手煮茶,那香味儿浓得像要把人魂儿勾走。我端着碗,瞧她笑眯眯地跟人说话,可眼睛却扫着每个人的脸,像在找贼。

      三叔也来了,坐在角落,端着茶碗慢悠悠喝。我盯着他,心里又怕又想问。他抬头冲我笑,递过来个栗子:“姜侬,喝茶别烫着。”我接过来,手抖了下,眼泪差点掉下来。

      茶喝到半夜,翠姑婶儿忽然拍桌子:“我知道茶是谁偷的。今晚喝了这茶,咱们就算和了,谁也别再提。”她这话一出,全场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我瞧见三叔手一顿,眼皮跳了下。

      后来,茶叶分完了,村里人散了。三叔走时冲我眨眼,我心里乱得像团麻。翠姑婶儿站在茶肆门口,望着夜色,长叹了口气。我不晓得她设的啥局,可我知道,姜家坞的龙脉茶,怕是还要流血。

      第二天,天刚亮,村里又起了风波。王二麻子跑来茶肆门口嚷,说他家的茶少了半斤,硬说是老赖偷的。老赖拄着拐,站在自家门口骂回来,嗓门大得像要掀了房顶。我蹲在茶肆外头的石头上,手里捏着根草棍,瞧着这热闹,心里却惦着昨晚那场茶局。

      翠姑婶儿从茶肆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茶筛,脸上没啥表情。她冲王二麻子摆摆手:“少半斤就少半斤,回头我给你补上,别在这儿吵。”她声音平,可王二麻子不干,跳着脚喊:“补啥补?谁知道你补的是不是龙脉茶!我看你就是偏心老赖!”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也跟着起哄。翠姑婶儿皱了眉,转头瞧本树叔一眼。本树叔站在她旁边,低头抠着手上的茧子,像没听见。我心里叹口气,本树叔这人啥都好,就是太闷,翠姑婶儿每次生气,他都像个木头。

      “行了!”翠姑婶儿把茶筛往地上一摔,声音脆得像敲钟,“谁再吵,今年的茶一两都不分给他!”她这话像刀子,立马把人群捅安静了。王二麻子张了张嘴,没敢再吭声,悻悻地走了。

      我瞧着翠姑婶儿,心里有点佩服,又有点怕。她管茶肆这些年,村里人谁不服她,谁就得吃苦头。可我晓得,她这回硬气,怕是压不住更大的乱死活。昨晚那场茶局,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茶叶少了三担,不是小数目,谁敢偷?三叔?还是邵天龙的人?我脑子里乱糟糟的,转头瞧见三叔从远处走过来,手里又捏着根草棍,嘴里哼着小曲儿。他见我盯着他,冲我咧嘴一笑:“姜侬,昨晚茶好喝不?”

      我点点头,没敢说话。他走近了,蹲在我旁边,低声说:“翠姑那娘们儿,昨晚吓唬人呢,啥也不知道。”他声音轻,可我听得出,他有点急。

      我心里一跳,盯着他问:“三叔,你昨晚去哪儿了?”

      他愣了下,笑得更深:“去哪儿?去撒尿啊,小兔崽子,问这么多干啥?”说完拍拍我脑门,站起来走了。

      我看着他背影,心里更乱了。三叔坏,我晓得,可他对我好。我怕他偷茶,又怕他被翠姑婶儿抓住。可要是他没偷,那是谁?我脑子里蹦出瘸六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午,茶肆又热闹起来。翠姑婶儿让人把剩下的茶叶搬出来,说要再分一次。她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把秤,眼光扫过每个人,像要把人心掏出来称称。我躲在墙角,瞧着她跟本树叔站在一块儿,俩人低声说着啥。本树叔皱着眉,几次想说话,又咽回去。翠姑婶儿瞥他一眼,嘴角动了动,像在叹气。

      分茶开始了,村民排着队,一个个上前领。翠姑婶儿亲自称,每家二十斤,不多不少。可我瞧着,总觉得不对。王二麻子领完茶,背着箩筐走时,偷偷往老赖那边瞪了一眼。老赖拄着拐,哼了一声,转头走了。

      分到一半,有人喊:“翠姑,后院又少了两篓!”这话像炸雷,院子里一下炸开了。翠姑婶儿脸白了,转头冲本树叔喊:“你去看看!”

      本树叔点点头,跑去后院。我忍不住跟过去,瞧见地上又多了几片茶叶渣,脚印乱得像踩了场仗。我蹲下来,摸了摸那渣子,还是湿的,像刚掉没多久。

      “姜侬,你在这儿干啥?”本树叔回头瞧见我,皱着眉问。

      “没……没干啥。”我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掉手上的渣子。

      他没再问,低头瞧着那脚印,嘀咕:“这回可麻烦了。”说完跑回院子,跟翠姑婶儿说了啥。翠姑婶儿听了,手里的秤掉地上,眼里闪着火。

      “谁干的,站出来!”她喊,声音大得像要掀了屋顶。没人吭声,村民你看我我看你,全低着头。

      我缩在墙角,心跳得像擂鼓。翠姑婶儿气得胸口起伏,转头冲本树叔说:“你去村口守着,别让人跑了!”本树叔点点头,跑了出去。

      晚上,茶肆里又摆满了桌子。翠姑婶儿让人把剩下的茶全煮了,说要请大家喝。她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笑得有点怪:“今晚喝了这茶,谁也别再提丢茶的事儿。姜家坞的龙脉茶,是咱们的命,谁也抢不走。”

      村民端着碗,喝得慢吞吞的。我坐在门槛上,端着碗,闻着那香味儿,心里却没底。三叔又来了,坐在角落,慢悠悠喝着,眼睛老往翠姑婶儿那边瞟。我盯着他,想问又不敢。

      “姜侬,过来。”三叔冲我招手,递给我个栗子,“别老盯着我,瞧你那小眼神儿,像要吃了我。”

      我接过栗子,低声问:“三叔,真不是你偷的?”

      他愣了下,哈哈笑起来:“小兔崽子,你三叔是那种人吗?”说完拍拍我脑门,站起来走了。

      我咬着栗子,瞧着他背影,心里更矛盾了。三叔坏,可他对我好。我怕他干坏事,又怕他不告诉我。

      茶喝到半夜,翠姑婶儿忽然站起来,端着碗说:“我知道茶是谁偷的。今晚喝了这茶,咱们就算和了,谁也别再提。”她声音低,可每个字都像石头砸下来。

      院子里静得吓人。我瞧见三叔手一抖,茶泼了点出来。他抬头,冲翠姑婶儿笑:“翠姑,你这吓唬谁呢?有证据就拿出来,别在这儿装神弄鬼。”

      翠姑婶儿没说话,只盯着他,眼里全是冷光。三叔哼了一声,端着碗喝完,站起来走了。

      村民散了,茶肆里空荡荡的。我帮着收拾桌子,翠姑婶儿站在门口,望着夜色,长叹了口气。本树叔走过来,低声说:“翠姑,你真知道是谁?”

      她没回头,只淡淡说:“不知道。可我知道,姜家坞不能乱。”

      我听着这话,心里一沉。翠姑婶儿设的啥局,我不晓得。可我知道,龙脉茶的香味儿,怕是还要裹着血。

      第二天,村里安静得像啥也没发生。王二麻子跟老赖没再吵,各自背着茶回家了。我跑去茶肆,瞧见翠姑婶儿在炒茶,香气又飘满了院子。本树叔坐在旁边,帮着烧火,俩人没说话,可我瞧着,他们之间那层薄纸,好像厚了点。

      “三叔呢?”我忍不住问。

      翠姑婶儿抬头,瞥我一眼:“去田里了。姜侬,别老惦着他,他不是啥好人。”

      我点点头,没说话。可我心里晓得,三叔坏,可他是我三叔。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茶香,脑子里全是这几天的乱子。茶叶丢了,谁干的?三叔?瘸六?还是村里哪个我不认识的人?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爬起来,跑到三叔屋子外头。

      门关着,里头没灯。我蹲在门口,盯着那黑乎乎的影子,忽然瞧见地上有片茶叶渣。我捡起来,闻了闻,还是湿的。

      我心里一跳,脑子里蹦出三叔那张笑脸。我怕他偷茶,又怕他不告诉我。可这回,我晓得,他没说实话。

      第二天一早,我跑去茶肆,把那片茶叶渣交给翠姑婶儿。她接过去,瞧了半天,抬头问我:“哪儿来的?”

      “三叔门口。”我低声说。

      她没说话,只把那渣子捏碎,丢进火里。火苗蹿起来,烧得噼啪响。她转头瞧我,眼里有点笑:“姜侬,你长大了。”

      我愣了下,没吭声。可我晓得,姜家坞的龙脉茶,怕是还要流血。

      几天后,村里又起了风波。有人说在邻村瞧见瘸六,背着几篓茶,晃晃悠悠往山里走。翠姑婶儿听了,皱着眉说:“邵天龙,果然是他。”她声音冷,可我瞧着,她眼里没啥意外。

      本树叔站在旁边,低声问:“要不要去追?”

      翠姑婶儿摇摇头:“不用。茶丢了就丢了,姜家坞不能乱。”

      我听着这话,心里有点懂,又有点不懂。翠姑婶儿设的局,到底是啥?我不晓得。可我知道,她守着茶肆,守着姜家坞,比谁都硬。

      那天晚上,我又跑去三叔屋子外头。门还是关着,可地上没茶叶渣了。我蹲在那儿,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茶香,心里乱得像团麻。三叔坏,可他是我三叔。我怕他偷茶,又怕他不告诉我。

      风吹过来,带着龙脉茶的香味儿,甜得让人头晕,又有点涩。我站起来,望着夜色,长叹了口气。姜家坞的龙脉茶,是命,也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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