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诡》蜀客

46、你再听

　　被他叫出名字，魏雨轩停下来，戒备地盯着他。

　　吴潜跑到他跟前，温和地道：“魏雨轩，我昨天见过你，就在卫生室旁边，你还记得吗？”

　　魏雨轩不语。

　　担心会给他压力，吴潜侧身坐到石头上，放矮身形：“魏霄撕了你的作业，老师有没有批评你？”

　　魏雨轩终于开口：“我补好了。”

　　“那就好，”吴潜称赞了句，“你官方话说得不错啊，我弟弟是都城人，你跟他说话一样标准，成绩肯定不错吧？”

　　看他随和，魏雨轩放松了点，好奇地问：“魏霄说你想当他家上门女婿，真的啊？”

　　“你信他的话？”吴潜道。

　　魏雨轩果然撇嘴：“就知道他胡说。”

　　“知道他不好，那你还理他？”吴潜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试探，“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们？”

　　魏雨轩想也不想：“这还用说，看他那坏样！听说他在学校也打同学，他大伯都赔过好几次钱了。”

　　“他打过你？”

　　“我听他的话，他没打我。”

　　“你应该告诉家里的大人，爸爸妈妈呢？”

　　魏雨轩看他一眼：“我爸妈都在他大伯的厂里，奶奶让我别得罪他。”

　　吴潜担忧：“那你……”

　　魏雨轩道：“我告诉周老师了，周老师说他家长很熊，他还是未成年，罚不了多重，闹开了还会欺负我，让我先别惹他，离他远点，等他以后惹上不能惹的人就好了。”

　　这算什么处理方式？吴潜不赞同：“他要找你怎么办？”

　　魏雨轩道：“周老师让我办了住校，不是快考试了嘛，放几天假，不然我也不回来，而且平时魏霄都跟他大伯在外面读书的，这几天哄过去就行。”

　　吴潜乐得：“你小子还挺机灵，昨天在他跟前装得不错么。”

　　魏雨轩颇为得意，继而警惕：“你是他姐男朋友，不会告诉他吧？”

　　吴潜逗他：“那你还跟我说？”

　　魏雨轩转转眼珠：“你跟他不是一伙，他骂过你哦。”

　　吴潜笑着拍他脑袋：“小子，不能学挑拨离间。”

　　魏雨轩急了：“谁挑拨！他真骂过你，说你是穷酸鬼勾引他姐，要打死你。”

　　“放心，我不告诉他，”吴潜警告他，“但你再这么到处讲，他肯定会知道。”

　　魏雨轩道：“那我也不会和别人说啊。”

　　吴潜觉得气氛差不多了，开始问正题：“你前晚上来江边做什么？”不等魏雨轩反驳，他挑眉道：“我看到是你了，你昨天看到我就跑，也是因为这个吧？”

　　魏雨轩原本还神采飞扬，闻言脸色立即变了，闭嘴。

　　其实吴潜当时什么都没看清，此刻不厚道地诈小孩，心里也有点内疚，他柔声问：“是因为蔡平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蔡平的事不像别人看到的那样，对不对？”

　　魏雨轩突然问：“你问蔡平做什么？”

　　吴潜道：“因为我住蔡叔家里，觉得蔡叔太可怜了。”

　　人对着陌生人会更有倾诉欲望，魏雨轩到底没忍住：“你相信有鬼吗？”

　　“信啊，”吴潜当然要顺着他说，“我前晚在蔡叔家听到小孩笑，蔡平都死了，他家没小孩，你说那是谁啊？”

　　“你也听到了？”魏雨轩失声。

　　吴潜原本是借周洋的经历搪塞他，闻言不由吃惊：“你也听到了？”

　　与预料中不同，魏雨轩脸上有害怕，更多居然是欣喜，大概是憋太久了，听到有人和自己一样，倾诉欲望反而更强烈。他忍不住低声问：“我最近天天晚上都听到，要让爷爷陪我睡，你就不怕啊？”

　　“我弟弟陪我，”吴潜示意他看远处的小谢，趁机问，“蔡平为什么要找我们？他在笑什么？”

　　魏雨轩却警惕起来：“你骗我的吧？”

　　吴潜满头雾水，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我为什么要骗你？你看我刚来几天，之前都不认识蔡平，你问我我才告诉你的。”

　　听他这么说，魏雨轩想了想：“原来你……”

　　“魏雨轩！魏雨轩——”远处有个大娘高声叫，用的方言，大概是在骂他还不回去。

　　“我奶奶叫我了。”魏雨轩要走。

　　吴潜起身拉住他：“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

　　“你再听。”魏雨轩丢下这句话，挣开他的手跑了。

　　小谢早已看到这边的情形，等到魏雨轩离开，他才走过来。

　　吴潜将魏雨轩的话告诉了他：“难怪都说小孩子会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他让我再听，那是什么意思？”

　　小谢却问：“伤还疼不？”

　　疼是肯定的，抬手都会疼痛。不过当着弟弟的面，吴潜肯定要撑着：“这点伤，没事。”

　　小谢点点头：“感冒没好，这里风大，回去吧。”

　　吴潜见状沉默片刻，道：“小谢，咱别这样了，哥之前说的都是气话，你想走就走，这几天我们好好的行不？”说着，他又莞尔：“就算你回都城了，我们还是兄弟，有空记得来A市玩，房间给你留着呢。”

　　小谢终于道：“我不走。”

　　他突然改变主意，吴潜惊喜之余，又好气又好笑，抬手肘轻碰他手臂：“怎么又不走了？”

　　小谢扫了眼他受伤的后肩，不答。

　　低迷了几天的心情终于好起来，肩膀的疼痛都跟着减轻不少。吴潜看看脚上的鞋，暗道小孩果然还是要哄的。

　　.

　　两人刚进门，天空就飘起了小雨。周洋那边一整天都没回电话，吴潜开始担心，晚上又忍不住给他打过去。

　　“玩什么连环CALL呢？”这回周洋接了起来，声音有气无力的。

　　吴潜趴床上道：“怎么不回电话？”

　　周洋随口道：“有点忙，给忘了。”

　　听那边很安静，吴潜问：“在哪儿呢？”

　　周洋道：“医院。”

　　吴潜神色一变，翻身坐起：“李唯芳跟你动手了？”

　　旁边小谢看过来，微微皱眉。

　　“没有没有！”周洋道，“他那样的人，还不至于打小0。”

　　“哥们，其实你……”吴潜艰难地想提醒他是1号，最终改口，“那你好好的怎么进医院了？”

　　小谢轻咳了声。

　　周洋在电话那头听见了，低吼：“问个屁，我感冒了行不行！”

　　“感冒就感冒，吼什么！”吴潜不爽，“看你这虚的，昨天好意思笑老子！”

　　小谢别过脸去。

　　周洋求饶：“行，你强壮你牛逼，说正事！”

　　吴潜道：“就是问问你怎么样，李唯芳……”

　　周洋语气轻松起来：“真没事了，他不会再为难我，应该也不会再找我了。”

　　吴潜愣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放过你了？”

　　“算是吧，”周洋打个呵欠，“等你回来再说，头疼，我先睡了啊。”

　　吴潜真心替他高兴，本来还想拿魏雨轩的话问他，但估计这货是不会愿意回来听蔡平笑的，加上得知他生病了，吴潜也不想再烦他，只叮嘱了句好好休息就挂掉电话，转脸朝小谢笑道：“让你说中了，李唯芳真没动手，愿意放过他了。”

　　小谢盯着他。

　　“这回李唯芳还挺像个人的。”吴潜赞了句。

　　小谢收回视线，拉了拉被子。

　　吴潜先在网上和高明聊两句，再进设计群看了会儿同行交流经验，因为肩膀疼痛实在难以集中精力，索性改为打游戏，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吴潜就准备睡觉了。

　　手机刚放下又响起来。

　　“刚不是说头疼，大半夜的……”刚抱怨个开头，他就闭嘴了。

　　竟然是魏吟雪。

　　都十一点了，她打电话做什么，难道出了事？

　　吴潜连忙接起来：“吟雪？”

　　“吴潜，我在楼下。”魏吟雪道。

　　楼下？吴潜脑子还是懵的，直到对上旁边小谢的视线，他才幡然醒悟，飞快爬起来冲下楼。

　　.

　　外面雨还在飘，开门寒意扑面，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睡衣，让人发现原来南方的冬天也会冷。

　　魏吟雪穿着浅色外套，倔强地站立在夜色与冷雨中，这一刻的她看上去竟有点陌生。

　　吴潜赶紧拉她上阶：“怎么淋雨呢，有事叫我过去就行……”

　　“吴潜，我要走了，”魏吟雪打断他，“明天黎慧和小姨会来接我，我明天上午就走。”

　　目睹她这段日子的处境，吴潜也觉得她需要暂时离开：“行，我都支持你，吟雪，你这么优秀，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这次我不是冲动，”魏吟雪盯着他，“记得之前的话吗，现在我是来问你的选择，你呢？”

　　吴潜沉默。

　　魏吟雪拉他的手臂，轻声：“一起回A市吧。”

　　吴潜直视她的眼睛：“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魏吟雪终于发现不对，“你来这里，不是来看我的？”

　　吴潜道：“是来看你，但现在……我要帮高先生处理一些事情。”他停了停：“而且，我以后也会做同样的事。”

　　“我早看出来了，”魏吟雪毫不意外，“我不反对你有各种朋友和爱好，可我以为你不至于因为这个耽误生活，吴潜，我记得你不是这种人，现在为什么要沉迷这些奇怪的东西，像以前那样，我们一起走不好吗？”

　　吴潜问：“如果我必须这样呢？”

　　魏吟雪沉默了下，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我只想好好生活，出门上班有人道别，回家有人陪在身边，别的我们可以一起努力，难道我还不如那些奇怪的东西重要？”

　　自己的工作充满危险，而她要的生活，自己也是给不了的。吴潜没再解释，艰难地道：“对不起。”

　　魏吟雪看了他片刻，果断放开手就走。

　　吴潜也清楚，她虽然脾气温和，骨子里却很有主见，因此吴潜早已料到这结果，没有追：“戴上帽子吧，别淋雨。”

　　魏吟雪走下台阶又站住，回头望着他。

　　“一定要这样？”

　　“抱歉。”

　　“吴潜，原来我们不一样，”魏吟雪的语气已经带上嘲讽，“既然你那么相信，就去跟姓高的学吧，等学成了，也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克弟弟。”

　　温柔的女孩变得浑身尖刺。

　　但如果这种尖刺能保护她，让她过得更好，那也许不是坏事。

　　理解归理解，听她这么说自己，吴潜还是很难受的，他也曾抱着一丝希望，期待她能够接受自己要做的事。

　　本来还可以做同学、做朋友的。

　　两人早就不该再有交集，都怪自己，这次来魏村非但没帮到她，反而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最终发展成这样。

　　魏吟雪真的将外套兜帽戴上了，淡声道：“吴潜，你还有一晚上时间考虑，如果你没改变决定，我们以后就不会见面了。”

　　吴潜摇头：“吟雪，明天有需要的话，我会来帮忙。”

　　魏吟雪扭头就走。

　　等她走远，吴潜跟上去，看她在前面越走越快，情绪有些失控，吴潜也不好受，直到确认她进了院门才转身回来。

　　.

　　房间里，小谢依旧坐在床上，书倒扣在膝头。

　　吴潜没留意他的状态，直接过去躺下，完全忘记自己刚穿着睡衣在外面走了圈，连被子都不盖，只管望着天花板发呆。

　　小谢将被子丢他身上。

　　吴潜有些烦躁：“睡你的去。”

　　被角直接盖脸上了。

　　吴潜气得掀开：“说了别烦我！你是……”

　　身旁猛地一沉。

　　突然被阴影笼罩，吴潜吓一跳，对着这位他到底发不了脾气，无奈地道：“做什么呢？”

　　小谢倾身过来，几乎完全挡住了头顶灯光，原就自带冷感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他，因为没有光线，似乎变得更黑更冷了些：“吴潜，我一年后就会走。”

　　“又怎么了！”吴潜瞬间怒了，猛地推他一把，翻身坐起来，接着就因为不慎拉扯到伤处倒抽了口冷气。

　　小谢慢慢地直起身。

　　“惯的你！”吴潜面如寒霜，挥拳就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老子开酒店的？还非得求你留下了？要滚现在滚，再拦你一句，我吴潜两个字倒过来写！”

　　小谢也不像之前那样让他，扣住他的手腕一带，吴潜整个人都被拖过去，他不由骂了声“草”，另一只手还没动作就被制住，根本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他已经扑倒在被子上，再也使不上力气。

　　“你现在不熟悉工作，需要人保护，没人比我更合适，所以我会留一年，”冰凉的声音响起，“一年后无论你想怎样，我都不会回来烦你。”

　　吴潜这次是真愣，下意识问：“去哪儿？”

　　小谢没有回答：“这一年，吴潜，对我好点吧。”说完放开他，侧过身去躺下睡了。

　　吴潜坐起来揉揉手腕，虽然知道他可能是说气话，可看着身旁的人，心底莫名地有些发慌，半晌低声道：“怎么对你不好了，就刚才大声了点，我也不是故意，说这话。”

　　糟心事一件接一件，这地方真的克自己，还是快点解决问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