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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慕容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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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中原,数苻坚执政的秦国实力最强,国土最广。
建元二十一年,淝水一战苻坚折戟,被苻坚灭国的鲜卑人慕容家,命运齿轮再次迎来逆转。
归顺秦国的前燕大将慕容垂,在关东称帝,复燕国,定都中山,史称后燕。彼时,其侄慕容泓,正在秦国北地作长史,慕容泓之弟也就是慕容冲,刚被苻坚封为平阳太守,途中失踪。慕容泓,因叔父慕容垂反叛的缘故,被苻坚之子符睿讨伐,慕容泓连夜逃奔关东投靠慕容垂,符睿好大喜功,不听羌人姚苌的劝谏,执意出兵拦截,不料兵败战死,慕容泓不得已收拢鲜卑人,盘踞关中,建立西燕。
符睿之死,造成了政局两大变动。
慕容氏在关东、关西两地复燕国,羌人姚苌也因怕被苻坚丧子迁怒,揭竿而起讨伐苻坚。
当姚苌兵临城下时,南征铩羽而归的苻坚困守长安,他不忘怒骂:“枉我以国士待慕容氏,尔等皆是忘恩负义之辈。还有姚苌,小小羌胡,五胡历数起来,都没有你这个羌人的名号。”
姚苌逼迫苻坚禅位,苻坚大骂:“禅代,乃是圣贤之事,你姚苌一介叛贼,有什么资格要朕禅位。”
长安兵戈起,苻坚不敌,先杀二女符宝、符锦,后被姚苌擒获,绞死在新平佛寺。
中原再次四分五裂,秦国易主,羌人姚苌。
与此同时,氐人吕光,在凉州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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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危山脚下的驿舍。
白天人来人往,不少的异族面容出入,也越来越成了稀松平常的事,晚上灯火烛亮,在后舍的一间上房中有两人坐立不安,到了亥时二更,才终于等来贵客,放下兜帽,来者眉目深邃,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举止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身子微胖的高盖,愕然一愣,竟看得发呆起来。
他身边的宿勤崇捅了捅胳膊肘,他这才反应过来,忙躬身一礼,“见过,李家主。”
李暠如今虽有了效谷令的官职,外人却不足道也,谁不知这位闲散的西北士族家主,族中子弟人才辈出,暗中部曲骁勇,财力雄厚,只是始终没有入世之心和称雄之志,周围的势力便纷纷拉拢,最后李暠放着秦国太守不作,终在凉州兵祸之际,选作为敦煌一介县令。
陡然间室内安静下来,高盖与宿勤崇远道而来,对眼前人小心翼翼, “我家主公,很是感激李家主。”
玄盛道:“二位,无需客气。”
墨色大氅下一身白衣胜雪,丝毫没有凉州李氏家主的杀伐威严,显得更像温其如玉的有匪君子,高盖生怕倒茶时溅到贵客的衣角,仔细斟上茶,送到玄盛面前,“这是刚煮好的东隅春茶,是我家主公亲自让我等送与李家主,请您品茗。”
室内生着小火炉,似刚煮水沸腾,轻雾缭绕。
陶碗精致,一看便不是驿舍之物。
稷上前试毒,玄盛并没有阻拦,高盖颇有微词,不过是陇西一郡的家主,派头比他家主公还要大。只见玄郎君端起茶具,微微轻晃,稍加端详,才入口抿茶。
玄盛放下茶碗,道:“沫沉华浮,焕如积雪,确是好茶。慕容兄有心了。”
高盖和宿勤崇神色微变,他家主公已称帝,即便昔日有旧,但这位李家主未免有些不敬了。
高盖不敢发作,毕竟这次来,主公命他们务必成事。
然而高盖万不敢得罪这位效谷令,宿勤崇为人耿直,略带不悦地开了口:“我家主公如今是济北燕王,一见到金缕鞋,便焦急万分,特命我等接回王弟,并带来重礼,多谢李家主的照拂。”
稷冷道:“重礼,不会就是这罐茶吧?”
高盖赶紧递上帛绢,慌忙答道:“不不,岂敢,这是礼单请李家主过目,另,我家主公还有书信一封。”说着,双手从胸口掏出一封密封信筒。
稷接过,交到主人手中。
玄盛打开信筒,看了一眼,便默默放入信筒。
“玄盛游离北地之年,曾有幸得慕容长史亲手烹茶,席间听他说起过这位紫宫中的胞弟,甚为忧思手足,信中说已封胞弟为中山王,却不欲将其接回关中,不知何意?”
高盖忙道:“中山王尚幼,赴任平阳出了岔子,险些被流民害了性命。主公的意思关中路途遥远,怕姚苌挟持报复,千里奔赴反倒不妙。”
“所以,再送羊入虎口?”
“不不,姚苌尚未控制平阳。”
稷冷哼出声,“燕王怕是舍不得平阳那两万兵马吧。”
宿勤崇略心虚,自家主公也有难言之隐,他说:“请李家主体恤,姚苌接掌秦国二十万兵众,若非淝水一战被南朝挫败,伤了秦国士气,早晚姚苌会率领大军吞并关中,平阳区区两万人马,怕自身难保。”
玄盛无意干涉燕国内政,他微微皱眉,手指轻敲信筒,“慕容冲手中应有平阳印信,人可以交给你们,但燕王所托的另一事,恕玄盛不能从命。”
高盖看了眼宿勤崇,心中打鼓。
“这……李家主,羌贼姚苌,大逆滔天,诸牧伯公侯或宛沛宗臣,岂能忍舍破国亡之仇,只要你肯劝凉州吕公出兵长安,主公将游说叔父慕容垂于关东出兵,你我合围姚苌,不愁不灭秦。”
玄盛已做决断,竟起身就要走。
高盖眼看完不成主公所托,恐回去性命不保,赶紧求道:“李家主大义,求您再考虑一下。”
玄盛背影高大,几乎挡住了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只是人影显得有些萧索罢了。
他留下话:“非玄盛不帮,怕是等不到燕王合围之计了,三河王吕公已命三军缟素,在城南为苻坚服丧三月,慕容垂叛逃在先,慕容泓杀符睿在后,整个河西之地怕已大乱。你们要的人,明日卯时将送到城外,奉劝你们尽快离开敦煌,前往平阳。”
平阳至敦煌的大片地方,皆在凉州地界,平阳距离长安并不遥远,真不知当初慕容冲为何不直奔平阳,而冲着关外跑。凉州尚未平定,南凉时有鲜卑人秃发乌孤犯境,吕光对鲜卑慕容家只会是敌非友,但只要过了敦煌,便是高昌国。
到了那里,几乎没有人再认识慕容冲是何人。
慕容冲已经收到消息,兄长慕容泓的人已经来到了三危山下,今夜再不走,明天定会被送过去,届时,他将再次回到慕容家族尔虞我诈的权利游戏之中,然而他现在无论去何处,都不能与阿姊分开,因此慕容冲让米耶探听了李暠的行踪,知他和稷今日下了山,定是与兄长的人会面去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
于是,他趁着夜色,悄然来到了阿祇的院外,这里虽有侍卫,但他们都认识李潭,小郎君只说主母命他过来,侍卫彼此看了看,就让他进了门舍森严的屋邸。
明日还有比试,阿祇入夜沐浴过后早早地歇了,却留着烛火。
才刚睡着没多久,便响起了敲门声。
阿祇睁开眼,玄盛今夜不在,外人不敢打扰,这个时辰能过来敲门的,可能是米耶吧。她拢起加绒的外衫长裙,披着长发走下床,开了门,忽然扑过来一个半大的小少年,原来是潭儿,不,是慕容冲。
这孩子,几个月下来早已不复当初的瘦小胆怯,瞪着发红的眼睛,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哭道:“阿姊,救我。”
阿祇瞧着他的小脸,有些吃惊,“这么晚了,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冲神色慌乱,说:“那些害我的人,又来了。他们想把我带走,阿姊,求你不要让他们带我走,我们离开去西域好不好?”
他脱下外面的学子服,里面已经穿好一身灰色布衣,腰间还藏了个布包,与慕容家绝美尊贵的小皇子装扮截然不同,慕容冲尽量隐藏了美貌,眼神坚定地凝视着阿祇,等她下决心。
阿祇嘴唇颤了颤,慕容冲的命运,该是历史上那个施政残暴,断绝关中致使千里无人烟,最后冲破长安,二十七岁便被杀害的绝美凄惨燕威皇帝。
慕容冲有些急道:“阿姊,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阿祇不为所动,逃出去就能改变他的命运吗?
这时,慕容冲突然拉下肩膀的衣服,将布满疤痕的半截身子展露在她面前,阿祇心惊,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是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像齿痕,有的像烫伤,还有鞭挞……慕容冲的泪痣妖冶泣血,眼中充满与年纪不复的伤痛和决绝。
“我恨这张脸,我恨我是慕容家的人。”
慕容冲将阿祇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似水,“阿姊,你喜欢这张脸吗?你若喜欢,冲儿以后就是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
他的目光变了,纤细的手指暧昧地抚在脸上阿祇的手,冰凉的触感犹如蛇信子,阿祇想要抽走手,却被他牢牢缠了上来。
阿祇皱眉,“先放开手,我们有话好好谈。”
慕容冲娇嗔地贴上她的身子,夜晚穿的本就不多,阿祇本能地想推开他,衣冠不整的少年力道竟不小,他扭动着自己,乞求道:“阿姊,你疼疼冲儿。”
说着,他眸色诱惑,衣衫还在往下滑,世人都当他小小年龄便以色侍主,他倒不介意再让如亲人一样的阿姊,看到他这样一面。
过去一年,每天就是这样阴暗的日子。
阿祇知道他在逼她,推开他的肩膀,“苻坚死了,接你来的是你阿兄,为何你还不……”
“阿兄?”慕容冲笑得惨然,“送我和姊姊入紫宫的,还是我的父皇呢。”慕容冲早已不相信眼泪,眼眶一热,“阿姊,你若不要我,这世上便再无我慕容冲可依之人,活着,与死了,无异。”
相握的手,慕容冲几乎想与她嵌为一体,阿祇吃痛,他却不肯松口,眼前这孩子的心一定更痛。慕容冲,不敢放弃唯一的机会,他是怕,阿姊真的不要他。
他来时已经准备好,腰间的布包里,除了金银和平阳印信,还藏了一把匕首。
他不敢想,但或许那就是他最后的救赎。
阿祇拉好他的衣服,伸出手,拥抱住慕容冲。
慕容冲微愣,隔着衣服传来温度,瞬间掉下两行泪。他双手猛地攀上阿姊的肩头,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开始狠狠掉眼泪,清河公主不曾给过他这样的拥抱,事实上,没有人给过他这样温暖的拥抱,经过无数个屈辱的夜晚后,即便最亲近的清河姊姊,他们要么彼此避之如蛇蝎,要么便是为了取悦苻坚……不堪的画面。
这一个瞬间,这样一个拥抱,令慕容冲毅然决定,要抓住眼前人!不计后果,不计手段!他都要她,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她!
阿祇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无声叹息……
现在的慕容冲才十二岁而已,可能一切还来得及。
片刻后,耳边终于轻轻传来她的声音,“你想去哪儿?”
慕容冲身体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向阿姊的眼睛,颤颤巍巍地确认:“阿姊,你,你是,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阿祇看着他,点了点头。
慕容冲狂喜,脑海中不禁想起曾当着李暠与宋繇的面问出口的话:“如果有一天主母要有舍取,我和家主之间你当选谁?”
如今,他终于有了答案。
阿姊,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