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只想安静搞钱》喵阿乔

8、第8章

　　暖阁内静如古井，袅袅细烟从案头铜桥耳乳足炉飘出，安神香幽幽带丝微甜。

　　“姨娘说什么胡话！”

　　聂无双脸涨得通红，几乎跳起来，胳膊肘“豁朗”一声带翻个竹枝瓶。

　　胡姨娘侧身扫她一眼，手绢略按两下唇角胭脂，“表姑娘亲事尚无着落，夫人时时忧心，只不好同你们未出阁的姑娘家细说，妾身这是为夫人分忧啊。”

　　她满脸理所当然，又转头对谢青桐絮叨，“表姨妈早就于你有意，她屋里人口简单，大郎去岁刚死了婆姨，你嫁过去就能当家。前头人留下个半大小子，你若养得好了，同亲生的也没两样……”

　　说到此处，她似是自觉有些露骨，掩唇轻轻一笑。

　　聂无双见谢青桐闷不吭声，眨着眼静静听胡姨娘掰扯，以为她吓傻了，急得满头汗去看徐夫人。谁知徐夫人眼皮都不抬半分，她才蓦然想起，上回同亲娘吵架有一半正是为了谢青桐婚事。

　　她老人家都能想着让桐桐做妾了，如今这劳什子的填房又算什么，说句不孝的话，现下求母亲做主不啻于与虎谋皮，聂无双一时只觉胸闷气短。

　　“表姑娘意下如何？”胡姨娘说得嘴干，啜口茶水，殷殷相问。

　　谢青桐略一思忖，长吁口气，“陈大娘倒也稀奇，她刚受重罚坏了条财路，论理该恨毒了我，谁承想反来求娶，莫非是想日后细细磋磨？”

　　“那哪儿能啊？都是误会，误会！此番之事她并未放在心上。”胡姨娘讪讪道。

　　表姑娘年轻貌美，陈婆子早几个月就盯上想弄回家给鳏夫儿子续弦不假，可这回一闹，她咬牙切齿对表外甥女放了话，就等这儿媳过了门，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必得好生折腾才解气。

　　可这些胡姨娘怎么敢吐露半分，装模作样待要把话岔开，却听谢青桐又问：“不知姨娘表姨妈家那位大郎，今岁贵庚？”

　　这话听着有戏，胡姨娘眉开眼笑，“属猴的，也就比你大个，呃，十二三四岁吧……”

　　她砸吧下嘴，“年纪大些不妨事，这才知道疼人呢！”

　　谢青桐笑笑，“属猴不行，我娘从前请人替我算过，说我和属猴的命里犯冲。”

　　“这……”胡姨娘一噎，转转眼珠，“这当也不要紧，总有破解之法……”

　　“轻则家宅不宁，重则家破人亡，这也不要紧？”

　　谢青桐秀眉一挑，见胡姨娘瞪着眼不则声，唇边笑意不减，“还有，敢问姨娘，那位大郎做何营生，在哪里发财？”

　　“他……”

　　胡姨娘忽而嘴唇一哆嗦，悄悄抬眸飞快瞥了眼徐夫人，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说什么好呢？说表姨妈这些年得了她多少白花花的银两，手头宽裕到能置下田地宅子？说她那表弟不事生产，日常只知混吃混喝，还在外头炫耀有个刺史表妹夫帮他兜底？

　　这小妮子一下切中要害，害她准备了一车话才说了半车就偃旗息鼓，胡姨娘额头微汗，却见聂无双翻个白眼，笑呵呵勾着谢青桐胳膊就要走，一时情急，“表姑娘，妾身还有话说……”

　　“哦？姨娘这是总算想起来，陈大娘她大儿靠什么谋生了？”谢青桐好整以暇，大有要好好论一论前因后果的架势。

　　眼看胡姨娘悻悻闭嘴，她抿唇一哂，垂首向徐夫人行个礼，谢辞了夫人留饭，也顾不上合不合规矩，直直跟着聂无双跑出暖阁去。

　　走在庆余堂外甬路上，两个少女对了对眼神，忽觉方才之事荒诞透顶，忍不住指着对方的脸笑起来，留下一串银铃声在花园中回荡。

　　笑闹得够了，两人拐进座水榭亭子肩并肩坐下，聂无双眉头轻皱，“桐桐，真是对不住，我娘她不知怎么了，总对你……从前她也不这样啊，真是闹不明白。”

　　胡姨娘之流根本落不到聂大小姐眼里，她单手支颐一味疑惑徐夫人别别扭扭的态度，似是想到什么，又咧嘴笑道：“不过你放心，等我哥从书院返来表白心事，必定一切顺遂！”

　　谢青桐先还微微笑着，听到后头掐了她一把，见聂无双龇牙咧嘴，轻啐一口，“该！”

　　她拢一拢发梢，脑海中将今日翠微山之事过了一遍，勾着聂无双手臂，缓缓道来。

　　夜凉似水，暗香浮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故事讲完，两人只觉荡气回肠，一时沉默无言。

　　“照这么说，那位玉茗姑娘生前即颇为欣赏那株焦枯柳树，故而她家人在此立了个衣冠冢？”

　　聂无双面上神情难得如此肃然，谢青桐点点头，“听闻她曾对着那柳树赞叹春秋晋人介之推，可见也是位颇有风骨的奇女子，只是可惜……”

　　虽未曾谋面，她却仿佛与这位美丽的姑娘已相识许久，眼眸中满溢着惋惜。

　　“玉茗正是山茶花的别名。”聂无双安慰道，“你将她绘作昭君画像，既暗合了茶花神之意，又让那个凶手给她下跪磕头，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她义愤填膺，眼中闪烁怒意，“只不过，就这么放他走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谢青桐浅浅一笑，眸光转冷。

　　在山上时，她也这般问卫珝，他当时说的话玄玄乎乎让人不明所以，她亦未再追问。

　　待到下了山，回到城内，见街上忽有许多人奔走相告，说是青羊街有处别院出了大事，停下细问，却都是讳莫如深。

　　原来今日有贼人闯入别院，又“恰巧”有一队官差立马去抓，一通混乱间，竟从树底、柴房、枯井等多处挖出十数具支离破碎的骸骨，细细分辨，似乎皆是年轻女子。

　　而这处内有乾坤的别院，正是吴王殿下堂弟，庐陵郡公刘崇的产业。郡公今日外出游玩，看守别院的家丁既拗不过官差，又寻不到主子拿主意，这罪恶飞快落得昭然天下的田地。

　　一切不明所以，顿时明朗。

　　“简直是……简直禽兽不如！”

　　谢青桐强抑激愤，眼中重泛几分神采，“事出突然，故而消息还传不到内宅之中，想必明日即全城皆知！”

　　“啪！”聂无双以拳击掌，振奋道：“如此大快人心之事，当以酒佐之！桐桐，走！”

　　二人盘桓半晌都还没用晚膳，当即相视一笑相携起身，聂无双唤了个候在亭外的小丫鬟前头掌灯，一同朝所住的青蘅苑方向行去。

　　月光洒下清辉，叫不上名字的小虫子在草丛深处低声鸣叫，晚风偶尔吹过树叶，发出沙啦啦轻响，让人心中生出祥和宁静。

　　谢青桐忽而想起桩事，扭头道：“说到卫公子，他……”

　　“呀！”

　　话音未落，前头提灯笼的小丫头突然惊叫一声蹲下身去，谢青桐二人唬了一跳，赶紧去瞧。

　　拿灯笼细细一照，只见白色卵石路上，不知为何散落了许多碎瓷片嵌在石缝中。那小丫头硌了脚，疼得要不得，不过片刻工夫，袜底已洇了一滩鲜红。

　　这黑灯瞎火的，也没处找人问去，刚巧园子里有预备上各门守夜的婆子路过，聂无双听了谢青桐提议，当即找了个婆子将小丫头先扶回住处诊治，又命两人去寻管事嬷嬷在此地周围立个木板栅栏之类，以免今晚再有人路过受伤。

　　她们二人亦不敢再走这条甬路，提了盏琉璃小风灯，手拉手从东南方向绕道回去。

　　这个方向必经胡姨娘所居东跨院，想到先前那场不痛快，谢青桐朝聂无双吐吐舌头，两人又低声笑闹起来。

　　一阵风吹过，乌云悄悄将月亮遮蔽了大半。有两人从路旁树荫的阴影处走出来，看着两名少女如脱兔般跑远。

　　其中一名年轻男子似乎意犹未尽，伸长了脖子，痴痴望向少女背影消失的方向。

　　他身边的妇人美目流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看呐？小心眼珠子掉下来！”

　　聂无忧回过神，讪讪道：“姨娘，孩儿如今进内院多有不便，今日多亏了您，才能一解相思之苦……”

　　“呵，我算什么！你如今大了，能记得谁是你生身母亲就不错了。”胡姨娘好似呷了半坛子醋，忽然想想来气，啐了一口，“我活了这小半辈子，竟连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都拿捏不住！真真气煞……”

　　聂无忧不满，“姨娘，您做什么老向着那帮穷亲戚，何苦来！如今竟还嫌不足，还要来讨表妹给那鳏夫？”

　　“你懂什么！”胡姨娘冷哼一声，“要不是你表姨婆从前给口饭吃，你娘我哪还有命识得你爹生了个你，过上如今这好日子？”

　　“不过么，今日提亲这事，倒也不是全然为了你表舅，”她撇撇嘴，“事成最好，若不成也无碍，我却是想借今日之事，探探夫人的意思。”

　　“这又是为何？”聂无忧不解。

　　“还能为何？傻子，还不是为了你！”胡姨娘戳一戳儿子的额头，被他呆愣愣的模样逗得咯咯笑了几声，“若不赶紧想法儿使点绊子，你早晚得叫她一声嫂子了！”

　　聂无忧闻言皱起了眉头，迟疑道：“您是说，大哥他……”

　　胡姨娘撇撇嘴，“八九不离十。我冷眼瞧着，这姓谢的小娘子是个精明能干的，若归了老大，哼，那岂不是如虎……如虎……”

　　“如虎添翼。”聂无忧以拳击掌，满面不虞。

　　“没错，正是这个理！”她朝庆余堂方向努努嘴，“那位若添了左膀右臂，更要将家产把得密不透风，你爹也必然更向着那一头，到那时，你还能落得到好？”

　　“姨娘深谋远虑……那现下我们该怎么做？”聂无忧眼底闪过一丝戾色。

　　胡姨娘扯了帕子按一按鼻翼旁的脂粉，慢条斯理道：“办法嘛，自然是有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总之，必要让你称心如愿。”

　　聂无忧细细听了，眉心舒展开来，“姨娘心疼孩儿，孩儿心里明白着呢。您放心，表妹无所倚仗，将来必定会将婆母当作亲娘孝顺，您就等着享福吧！”

　　胡姨娘白他一眼，“你个没出息的，焉知你爹不会给你寻个高门贵女，比那没爹没娘的小娘子不是更强些？”

　　聂无忧嘿嘿一笑，搓搓手，“高门贵女自然更好，先将表妹收了做小也使得，两全其美，两全其美！”

　　他脑海中浮现起那身量如裁、眉目如画的一抹丽色，心襟不由得一荡，舔舔干燥的嘴唇，嗓音都低哑了几分，“姨娘，我已等不及想要尝个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