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颂之心》叶小饶

58、陈平叔叔

　　朦朦胧胧醒来，杨妈妈只觉得客厅人声细碎，每个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气氛凝重。
　　她拖着身子起来，一打开房门，六只眼睛齐刷刷望着她，具是一脸凝重。
　　“怎么了？”她压着嗓子问。
　　三人对视一眼，杨爸爸上前扶住杨妈妈，小声说：“陈平逃了。”
　　是的，陈平逃出了拘留所，没人说得清他是怎么逃的，也没人想到他居然会逃跑。毕竟他的案子不算大，如果再加上逃逸，坐牢年限很可能要延长三五年。
　　没人会跟自由过不去，除非，他有更重要的事。
　　“明天就是可颂订婚的日子，他会来找我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杨妈妈瘫倒在地，身体的力量全被抽干。
　　“嘘，可颂还在睡。”杨爸爸轻语，搀妻子起来。
　　是了，女儿，她的女儿……
　　力量骤然从身体里迸发出来，杨妈妈站起身，坐到沙发边。
　　“我有一个想法，明天，陈平如果真得来，我来应对。阿余，”杨彦文拍拍沈余的肩，“你负责守住可颂，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沈余点头，紧握的拳心泄漏了他的紧张。
　　杨彦文一一分派任务，天放亮时，几人才重又睡去。
　　然而，没人睡得着。浅眯一会，天就亮了。
　　几人中唯有可颂精神充足，看到大家一脸颓靡，杨可颂惊奇：“你们怎么啦？昨晚都没睡觉吗？”
　　沈余上前推杨可颂回房：“你先换衣服，我带你去化妆。”
　　余下三人对视一眼，按计划行事。
　　订婚酒安排在了可颂爷爷家。等杨家三人到达爷爷家时，七大姑八大姨早已到达多时，一个个热火朝天地忙着准备中午的酒席。
　　融入妯娌之间，被琐碎的事物充斥，杨妈妈终于将忧愁抛之脑后，专心忙起眼前的事来。
　　杨爸爸心不在焉地和亲戚们交谈，眼睛时不时看向大门口。
　　那里有杨彦文在迎宾，如果陈平真得来了，他会第一时间将他拉出去，免得扰乱订婚宴。
　　礼服店里，沈余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新娘，看化妆师一笔一画地为她描眉，勾唇，她的一颦一笑，都撞在他心上，涟漪不断。
　　“你真好看。”他看着镜子里的姑娘，喃喃。
　　女孩莞尔一笑，对着镜子勾勾手指。
　　那手指上似乎有根线，拉着沈余走上前，半跪在她身侧，如虔诚的信徒。
　　“你也简单画一下，我已经和化妆师打好招呼了。”
　　“好。”沈余应下，然而当他坐在座位上，感受着一双陌生的手在脸上动来动去时，他险些撂挑子。
　　“可颂，”他挣扎，“其实你不化妆已经很美了。”
　　换言之，他不化妆也够糊弄人了。
　　“不行，这是对订婚最基本的尊重！”杨可颂斩钉截铁，沈余痛苦忍耐。
　　不会再画第二次了。他对自己说。
　　杨可颂乐呵呵地拍下沈余“痛苦”的表情，盯着屏幕傻笑。
　　等沈余画好，时间已经不多了。两人不再墨迹，抓紧时间赶往爷爷家。
　　天气预报显示有雨，但上天大概也怜惜这对新人的不易，天空蔚蓝一片，万里无云。
　　停好车，两人下车，远远看到站在门口的杨彦文。
　　杨可颂朝他招手，便见杨彦文原本的笑脸突然扭曲起来，他惊恐地瞪视着她的后方，杨可颂浑身一凛，本能的欠身，刚刚好躲过陈平的手臂。
　　沈余几步跨过车头，将杨可颂拉到身后。
　　“又是你，呵。”陈平戴着帽子，一双眼睛阴沉沉地盯着沈余。
　　上次杨可颂一直背对着陈平，所以没有见到过他的表情。
　　那眼睛像狼，正准备猎杀，毫无怜悯。
　　她突然想起曾经陈平和笑莲在一起的场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美好的像幅画。
　　“陈平叔叔……”她无意识地唤出声，像小时候那样。
　　陈平的手一顿，口袋里的刀刺破衣服，露出一截刀片。
　　杨彦文快速奔来，毫无畏惧地拉住陈平的手。
　　“陈平叔……”
　　刀片划过杨彦文的手心，不过片刻，陈平的手里已满了杨彦文的血。
　　男孩似乎毫无所觉，仍旧拉着他——就像小时候，他拉着他讨弹弓一样。
　　陈平皱眉，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他是来带走可颂的。
　　“陈平叔叔，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们？”杨可颂的眼泪滑落下来，十年，这个问题萦绕在她心头十年了。今天，她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陈平叔，你恨我们吗？”杨彦文上前一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陈平的手，陈平也没有挣脱。
　　恨吗？陈平恍惚，那天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他和笑莲带着两个孩子游船，一切都好好的，直到船撞到岸边凸起的石头，情况骤变。船翻，落水，救人，不过几分钟，他失去了妻子，可颂高烧不退，对水产生恐惧，整整一年才恢复过来。
　　恨谁呢？能恨谁呢？
　　“要不杀了我们吧。”杨彦文松开手，陈平下意识去抓，抬手，才发现自己满手鲜血。
　　他看向杨彦文。
　　“这小子真聪明，杨哥，我当彦文干爹吧！”
　　“彦文，走，和叔叔一起打鸟去！”
　　“你小子咋这么机灵，你爸真有福气。”
　　“谁欺负你妹了？走，咱们一起给她出气去！”
　　“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陈平喃喃，像是突然老去，他卸下劲，锋利无比的目光失了焦点。
　　“陈平叔，给你。”
　　手里突然贴上冰冷的一物，低头，一把尖刀正贴着他的手，另一端是杨彦文鲜血淋漓的手。
　　他想他们死吗？
　　两个孩子笑闹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陈平恍惚抬头，幼时的孩童突然变成了死寂的人偶，等待他伸出尖刀。
　　“彦文……”
　　他多么喜欢这个孩子。
　　血顺着杨彦文的手一滴滴落在地上。陈平怔怔看着，忽然笑起来，那笑容扭曲破碎，竟有些像哭。
　　几人盯着他，肌肉紧绷着，防止陈平突然动作。
　　“叮！”尖刀掉落，突兀地横亘在几人之间。
　　陈平渐渐止了笑，不再看他们，转身跌跌撞撞走出了巷子口。
　　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下来，很快盖住了血迹。
　　杨彦文吐出一口浊气，甩手将血珠甩干净。
　　“你们进去吧，大家等很久了。”
　　“他还会来吗？”杨可颂讷讷地询问。
　　“不知道。”沈余从车里拿出医药箱，杨彦文简单处理着伤口，催两人，“快进去吧。”
　　杨可颂一步一回头，哥哥的身影渐渐变得高大，似乎有他在门口，就什么都不用怕。
　　“哥哥……”
　　沈余回头看，杨彦文朝他点头，示意他们放心。
　　他回过头，揽住杨可颂，将她拥进大堂。
　　一室欢喜，热热闹闹，人们呼喝着欢迎杨可颂和沈余，长辈们举起酒杯贺喜，两人也笑着回敬。
　　杨可颂透过窗户看到守在门口的哥哥，想喊他来吃饭。刚起身就被沈余压住。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做你的新娘子，其他事我们会安排好的。”
　　“可是外面那么冷，哥哥的手……”
　　“我去看看。别担心。”沈余起身离席，杨可颂追着他的身影，直到他站到哥哥身边。
　　刚才发生的一切，大家都不知道。杨可颂强打起精神应付亲戚，不想让人看出异样。
　　杨爸爸看到女儿神色正常，知道一切顺利，便也安心待客。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开了。
　　有人起哄让新郎新娘喝交杯酒，沈余红着脸站起来，望向可颂的目光含着万千情意。
　　杨可颂大大方方起身，笑眯眯与沈余交杯，仰头喝光了酒。
　　心涨得满满的，沈余拉着女孩坐下，情态已有了醉意。
　　他喃喃低语，女孩听不清楚，凑上去问。
　　“像做梦一样。”
　　女孩嘻嘻笑，在沈余嘴上啄了一下。眼睛忽闪，似银河璀璨。
　　沈余看着她，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人群突然喧闹起来，沈余抬头看去，才发现是叔叔来了。
　　沈昌平客气地笑着，和杨爸爸妈妈打招呼，看到沈余，顿了一下，便快步走上来。
　　“阿余，叔叔来晚了。”
　　“您能来就很好了。”沈家老宅在另一个省，叔叔能来，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沈昌平有些拘束，左右看看，手里提着的公文包捏出了褶子。
　　沈余瞧出他神情不对，带他出了大堂。
　　“叔叔，你电话里说……”
　　“阿余，本来这事，叔叔想等你结婚时再告诉你，但现在你也大了，也定下来了，结婚也不过迟两年的事，叔叔就想着现在把事情说清楚。”
　　沈昌平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个红本子，边角已经磨没了，看起来有很多年了。
　　沈余接过，没有言语。
　　“这是你妈妈的房子，他们过世的时候，我去拿来了，现在原物奉还。还有这个——”
　　沈昌平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盒子，放到沈余手里：“这是你爸送给你妈的定情信物，我也一块给你。”
　　盒子里是一枚钻戒，小巧玲珑，这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是很难得的。
　　沈余捏着红盒子，眼眶渐渐红起来。
　　“好孩子，你受苦了。叔叔对不住你。”沈昌平上前一步，抱了抱沈余，压下哽咽的声音。
　　小伙子长得高大帅气，他得仰着头才能和他说上话。沈家有这么优秀的后辈，他与有荣焉。
　　“叔叔，等堂弟长大了，我带可颂去看您和婶婶。”
　　“好……好……好。”沈昌平红了眼，连说三声好，喝了杯酒便又匆匆离去。
　　沈余望着叔叔的背影，终于觉得过去是彻彻底底“过去了”。
　　“阿余。”
　　杨可颂拉拉沈余的袖子，打断他的出神。
　　“叔叔和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