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代价 ...
-
沈爟屿的视线向下,看向她干枯的嘴唇,停顿片刻,又看回她的眼睛。
“我很期待……你接下来能‘喂养’我什么。”
话音落下,他的身形开始变淡,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缓缓消散,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房间内的温度开始缓慢回升,霜花也逐渐融化。
但那股冰冷的、被当作“食粮”注视的感觉,却牢牢地钉在了许知黎的心头,比手腕上那圈实质化的黑气,更加令人窒息。
她瘫坐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脱。
交易的另一方,已经亲自现身了。
-
“你的意思是,你真见鬼了,那鬼还帮你找灵感赚钱?”江潇予拨弄了一下面前的花,“那他是只好鬼啊!”
许知黎:“?”
江潇予放过那朵紧闭着的荷花,手搭在许知黎肩上:“你想啊,他是吸你的阳气没错,但这最多是帮你找灵感、赚钱的交换。如果他帮你找灵感、帮你赚钱,还什么都不要,你不觉得更诡异吗?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免费的午餐?所有的利益都是交换得来的。他都说了,他要吸食你的阳气,这就是你付出的代价,写在明面上的代价。”
许知黎听着,觉得江潇予的话很有道理。
如果沈爟屿什么都不要,她反而会更害怕。
“所以啊,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回去问问他,他吸食你的阳气的后果是什么,寿命?气运?还是自由?”
江潇予对这种事一向看得开,否则,她也不会选择毕业之后进道观当道士。
她们此刻正站在道观后院的一处小莲池旁。
时近傍晚,夕阳的余晖穿过古老殿宇的飞檐,在青石板地上投下长长的、静谧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混合着池中水汽和草木的清香。
池水清澈,几尾红鲤悠闲地游弋其中,偶尔搅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池中几支晚荷亭亭玉立,花瓣微微收拢。
江潇予把拨弄荷花时溅到深蓝色道袍上的一颗水珠弹回去。
“我说,你要是实在害怕,跟我一样当道士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能挣点零花钱,至少比你到处找工作来得自由。”
许知黎摇头:“你觉得这里自由,是因为修道是你想要做的事情,他们的规则就是你的规则。”
而许知黎不一样。
她只想挣钱,然后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好吧,我也不能强求。”江潇予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格子纹的小卡包,把里面的纸币全部拿出来,放到许知黎手中,“这是我这段时间的零花钱。”
许知黎赶紧推回去:“你的零花钱,给我干什么?”
江潇予修道,但力气大得惊人,一只手抓着许知黎的两只手,另一只手把纸币往许知黎的背包里塞。
“不拿着我可要生气了。”江潇予吓唬她,“我在这里包吃包住,用不上。你最近不是在过渡期吗?这钱你先拿着,等你赚大钱了,给我买点好吃的送过来就行。”
许知黎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谢了。
她不再拒绝。
一方面,她的确需要这笔钱,另一方面,江潇予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再推辞一会儿,她的手就要断了。
“放心,下次来,我给你带学校门口的那家窑鸡。”
-
回到出租屋,坐在电脑前,许知黎看着手腕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那团黑气,深呼吸两口气:“沈爟屿,你在吗?”
许知黎的声音在空荡破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微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紧紧盯着手腕上那圈凝实的黑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几秒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回应。
那黑气依旧冰冷地缠绕着她的脉搏。
许知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难道他不在?或者,他根本不屑于回应她的呼唤?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再喊一声,或者干脆放弃时,房间内的光线毫无征兆地暗淡了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短暂地吞噬了光源。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她手腕的印记处爆发开来,迅速弥漫至整个房间。
桌上的纸杯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细密的冰晶。
许知黎猛地打了个寒颤,呼吸凝成白雾。
在她面前,空气中的尘埃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缓缓汇聚、凝结。那墨色的黑气从她手腕印记中丝丝缕缕地逸出,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她前方的空中勾勒、填充。
不过眨眼之间,那道玄衣墨发的修长身影再次显现。
沈爟屿静立在那里,周身散发着比之前更加凝实的冰冷气息。他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不见底的墨瞳径直看向许知黎,带着一种永恒的漠然。
“什么事?”
许知黎被他骤然出现的方式和这直白的质问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仍然有些酸痛的手腕,强迫自己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眸。
“我……我想问问,”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你吸食我的……‘阳气’,具体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是寿命?气运?还是别的什么?”
沈爟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直到她说完,他那双墨黑的瞳孔才微微转动,视线似乎在她苍白的面孔和紧张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寿命?气运?”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语调平直,却莫名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弄,“人总是担忧这些浅显的东西。”
他微微向前飘近了半分,那股迫人的寒意更加清晰。
“我所需的,并非你那点微不足道的生机寿数,也非那虚无缥缈的运势。”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黑气上,“我汲取的,是你书写那些故事时,所倾注的‘恐惧’本身。”
“恐惧……”许知黎喃喃道,有些不解。
“纯粹的、强烈的、源自灵魂战栗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滋养。”沈爟屿的声音低沉下去,“你濒死时的绝望,你构建那些诡异世界时的战栗,你经历它们时的疯狂……这些情绪,经由你之手转化为文字时所散发出的‘气息’,才是我的食粮。”
他抬起苍白的手,指尖虚点向她的太阳穴。
“至于影响?频繁地沉浸在极致的恐惧之中,你的精神能支撑多久而不崩溃?这难道不比虚无的寿命更值得担忧吗?”他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勾了一下,“当然,若你停止‘喂养’,这契约通道自然会逐渐枯萎,对你而言,最大的代价……或许是重新变回那个连饭都吃不起的可怜虫。但写文不是谋生的唯一手段,你当然可以另谋生路。”
“现在,”他放下手,身形开始有变淡的趋势,显然不打算再多言,“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若无他事,不要打扰我。”
眼看他又要消失,许知黎急忙开口:“等等!”
沈爟屿即将消散的身影微微一顿,重新凝实了些许,墨色的瞳孔转向她,无声地施加着压力,等待她的下文。
许知黎招招手,示意他近一点。沈爟屿倒也给面子,真的靠近了一点。
啪——
沈爟屿顿了一下,低头看见贴在胸口的黄纸符。
许知黎:“……”
坏了,从道观求来的符咒不管用。
沈爟屿有些嫌弃地把符咒揭下来,贴到许知黎的脑门:“这种符咒太普通,对付不了我。”
许知黎:“……对不起。”
下次去求个厉害点的呗?可这话,她不敢问出口。往人家胸口贴符已经很冒昧了,再追问人家什么符咒能收了他,有点过分。
许知黎吹起泛着朱砂和草木香的符咒,偷看他的表情。好像没生气。
许知黎赶紧换了个话题:“我……是意识进入了那些奇怪的场景吗?”
她一直很好奇。
在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里,她是没有实体的存在,她能看见,能听到,能感知,但是她清晰地意识到,在那些场景里,她没有身躯,她是一团意识,可以被那些怪物攻击的意识,可以死亡的意识。
“是。”
“如果我的意识死在里面,现实中的我会怎样,也会死吗?”
“是。”
“你……可以帮我吗?”
既然她的意识进入那些世界的时候,他可以在旁为她指路,那么,他是可以、也愿意帮她的吧?
“可以,可是——”
那个玄衣墨发、俊美却冰冷的身影捧着她的脸,让她转向电脑屏幕。
透过电脑屏幕,许知黎看见他站在她身后,微微俯身,带着侵入骨髓的寒意,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将她拢在怀中。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甚至虚虚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传来。
沈爟屿的下巴轻抵着她的发顶,深不见底的墨瞳透过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与她视线相交。
“你拿什么来交换呢?我是鬼,不是神,不受人的召唤,不满足人的愿望。”
然后,他微微侧头,一个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吻,落在了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