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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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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时间能倒流,夏柚并不会奢求回到多久之前,二十分钟就好。
如果世界上有传送门,哪怕把他立刻传到西伯利亚徒手挖土豆他都会乐颠颠地接受。
……一幕幕,一画画,一帧帧,封在最底层的东西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记忆沙堡,所谓的防线刹那间被轻易击溃堙灭。
什么防线嘛,拿沙子防海浪,骗谁呢。
“我们去看看海吧!”
“去看看月亮吧!”
“雪真厚啊……”
“……抱歉。”
“滴,滴,滴。”
“小夏同志?”老余拿来前段时间的调查报告,递给一身警制蓝衬衫的夏柚。
然而这位向来沉着冷静的优秀干警并未看到他,依旧僵立在原地,瞳孔微缩,表情一片空白,死死盯着不远处发愣。
这会儿交警大队正在处理一起交通事故。也没啥,就是个电动车突然横穿马路,碰上了个车子,把车子给刮了。
这种事儿吧其实当场就可以解决,大多数人都选择直接私了。但这电动车车主可就不敢私了,他大惊失色,非得扯上交警让交警挑点那汽车车主的错误。
哦——电动车车主撞了个不得了的车。这是一辆布加迪,补个漆估计能让电动车车主赔得裤衩子都不剩。
“谢了老余。”
夏柚接过文件,收回目光垂下眼睑。
跟以前差不多吧……头发比以前短了点,没戴眼镜了,看着也成熟了不少。
“难得你们搞刑侦的不加班,快回去好好休息!”老余亲厚地拍拍他,他一向对全身心投入于保卫群众的人颇有好感。
“您也注意休息。”夏柚对老余笑了笑,低下头,拿着文件打算直接走出办公大门。
四步,三步,两步,一步……右拐出门。
白色的运动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唔,大企业家不应该穿锃亮的黑皮鞋么,怎么还跟之前一样穿个白运动鞋。
夏柚直接右拐。再走一步,他就可以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了。
走啊……
没看到么。
“夏警官。”
原来看到了。
抬眼站直身体。夏柚微微侧过头,像往常那样对身后的人一笑。
“好久不见,陈总。”
六月底,夏至来。前不久下了场暴雨,知了猴趁机从树边的土壤里爬了出来。这会儿傍晚了天也是亮堂的,虫子小小的身躯发出清亮的吱吱声,倒也算清了这溽暑。
“不用赔,放手。”
电动车车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着陈梓的衣服,交警拦都拦不住,他不停道歉并讲述自己的不易,好像完全没听见陈梓刚刚说过的话:
“我上有八十老太下有三个儿子要养,不小心撞了您的车我……”又是一道鼻涕飞流而下。
陈梓深吸一口气。透过办公大厅的玻璃,他看到那个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了。
“不用赔行了吗?我有事。”陈梓稍稍低下头,看向还在哭哭啼啼的车主,声音还算柔和。
“哦……哦。”
这回车主一楞登地松手了。瞧瞧这眼神,他感觉他再闹,这人就很有可能要叫他赔个底朝天永世翻不了身。
还能看到那个蓝色的背影。
拉开门冲出去后,街上的人太多了,人头攒动,夏天里蓝色的衣服成百上千。
永远笔挺的脊梁,特殊的蓝色号衬衣,悄悄描摹过无数遍的身形……没关系,即便是万万人,他也能认出的。
“柚子……”
可咫尺之遥间,是七年光景啊。
重来故人,人貌已非前日,仅蝉声似去年。
“夏警官……”
陈梓想伸手拉住那点点蓝色的衣服。但之后他应该说什么?说一句辛会?说一句最近怎么样?
夏柚走得很慢。他打算坐的那一趟地铁就要到站了,他还在慢慢地走,一边散步的老头儿都从他后面超过了他。
“陈总?”
他感到衣服被轻轻地扯了一下。回过头,熟悉又陌生的人正站面前。
“……”
“吃饭了吗。”
收回手,陈梓盯着人行道的地砖,好像在跟地砖说话,不肯抬眼。
“没有。”
“哦……能一起吃顿饭嘛。”
眼神四下乱飘的,好好的一个大总裁活生生成了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样儿,夏柚看着有些想笑。
“有空再说吧。我要回去整理资料。”
“哦,好的……”
再回过神,人已经走了。
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怎么有空再说。
陈梓设想过很多次又重逢的场景。但他从没想过,他们的再次相见会是如此平淡,如此寻常。一如偶然碰见的同学或有点头之交的人,寒暄几句从此分道扬镳。
回到家,把档案往桌上一扔,夏柚洗了把冷水脸。
仔细算算,七年……还挺快的。两千多天,不过窗外日光弹指而过,席间花影在座前移罢了。
“到底算什么呢?”
夏柚一遍遍地问过自己。同学?朋友?知己?都是,也都不是。还剩下一种……可是他们从没有说出过,从来没有,只字不提。
“算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折磨自己干什么。就当今天没见过行了吧。
夏柚简单用过晚餐后,打算出门走走。可今日偏生就多愁感怀了,文人一样酸唧唧的,看哪哪都一个大写悲字,连那公园小路都走得让人愁更愁。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
他忽然想起这句诗。
……八月……
八月啊。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站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八月中旬,六点刚过,街边的树梢已映上点点金光。
清晨不太热,街边有一顺溜儿的早餐摊,凉风一吹,新出锅的馄饨麻油虾米香味儿散到了后边儿的老式居民楼里。
自行车轱辘轴嘚嘚的声音在单元楼栋中响着,一会儿从油漆斑驳的墨绿单元门里推了出来。仔细一瞧,车还是上个世纪的老东西,六七十年代火遍大江南北的二八杠。
二八杠被不急不慢地推着。见了散落在人行道一边的塑料小凳儿和正油腻腻反着光的折叠木桌子,车子偏了偏行驶方向,走到了个摊前。
这摊子人多。包子竹蒸笼一揭开,白色水汽直冲八面,冲得摊前的人一脸白雾。即便那会儿只隔了一手臂的距离,也叫人难看清这些个老邻居都谁是谁。
这摊主倒是个精神矍铄的厉害瘦老头儿,手上忙活得很还冲来者喊了句:
“夏宝,又去上学了啊!”
二八杠给停在了一旁。夏宝趁着摊前人散了点,赶紧占了个位儿,凑到摊主前。
“方爷早,来个包子。”
俩白乎乎的大包子马上给塞到了手上,顺带还有杯豆浆。
“今天开学吧,请你喝嘞!”老方在一堆人左要馄饨右要油条中居然还能抽出手使劲拍拍夏宝的肩膀,也算个能人了。
他中气十足地朗声道了句“加油夏宝!”,接着赶忙地去装包子下拉面了。
“谢谢方爷!”
趁着老方没注意,夏宝把包子豆浆钱通通往一边的纸盒里一丢,赶紧溜了。
这要给老方看到又得说几句。夏宝跨上大二八,晃晃悠悠地骑去他的新学校。
夏日烈阳这会儿完全登上了青空,恣意横行。辣椒水儿似的阳光直直照着人的脑袋,头上像是要给烧着了。
上班上学的人逐渐多起来了。清晨开始变得杂乱热闹,人世间画卷从此徐徐展开。
“什么,我看看啊,博学楼三层吧,你自己去找,我有事,挂了……贝贝儿等下……嘿……”
夏宝挂了电话,推着车走入校门。
学校很大,绿化很足,一栋栋的教学楼也多。夏宝在里面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什么博学东楼。停了车进了楼里,他按了电梯。
“叮——”电梯到了三层。
左右一瞧,一整层只有一个办公室开着门。夏宝往里瞅去,就见个一看就是领导并且非常符合传统教导主任形象的人坐在电脑桌前。走过去,他轻轻敲了敲门。
“老师您好,我是新来报道的夏柚。”
领导抬眼看着他,“嗯”了一声。
“现在才来啊,你高考是能上双一流吧?”主任指了指前边的椅子,对夏柚笑了笑说:“坐吧,我姓高。”
“高主任您好。”夏柚也友好地微笑,可内心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妙。
“希望你这回能考个92,不然有点可惜。”说着,高主任又在破抽屉里找了找,抽出一张纸和俩张卡递给夏柚。
“看看吧。”
“我尽量。”夏柚接过纸和卡,只是扫了一眼那平平无奇的A4纸,便觉五顶轰雷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