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崩坏与诞生 ...
-
那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谷雨桐蜷缩在床上,他切断了一切与外界有关的联系,只留下了央晓冉的消息提醒。手机响了一声,他赶紧爬起来点开那条消息,只见:昨天二十三时三十分左右,我们的女儿,也是你们的歌星央晓冉,因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而亡……
自杀而亡……
自杀、而亡……
他的眼角很快红润了,他猛摇着头,不停吟念着“这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
然而这确实不是可能,这是现实。
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一片翻滚着的大海,原来,他已身处那片熟悉的海滩,令他熟悉的凄凄的海风,以及远边那不停翻涌的云与浪。他又回到了这个世界,这样悲戚。
“谷雨桐……”一个女性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我,这里。”那宛如呓语的声音又出现了,不过这次有准确的方位。在他的身后,那身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纯白色的连衣裙,在海风的吹拂下缓缓飘动,她按住头顶那同样白色的丝绸遮阳帽,对他浅浅一笑。
“你在这啊,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海风拂过沙滩,扬起细沙的滚动,略过两人的幻影,原来这片海滩空无一人。
“咚咚咚”的激烈的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喊到:“谷雨桐!谷雨桐你在吗?我是方芸妙啊,给我开开门,求你了……求你了、开开吧……”
“啪嗒”一声,门打开了,谷雨桐一连茫然地看着这位满脸哭花的少女,问道:“你——是谁啊……”
……
“你是他的家属吗?”
“…不是,就、朋友关系。”
“哦,那他的家属呢,联络过吗?”
“他,没有家属。”
“……这就麻烦了,那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先照顾他一段时间吗?”
“嗯,没问题。”
“那就先这样,你先带他到外面坐会,等我把监护人联系到再叫你进来。”
“哦好,那谢谢医生。”
“不用谢。”
方芸妙转向了正呆视着四周的谷雨桐,勉强挤出微笑说:“走吧,我们出去坐会。”
谷雨桐很乖巧地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谷雨桐又开始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最终目光定在了方芸妙身上。
“呃,你叫什么来着?”
“方沅妙。唉,真是,名字一定要好好记住啊。”
“哦,方沅妙,名字好长啊。”
“你的名字也一样长,没忘记吧,你是谷雨生。”
她无奈叹了口气,眼睛里停住的泪又酝酿了起来。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谷雨桐摇了摇头,继续观察着周围。在一个多小时前,情况比这糟多了,谷雨桐就像是一个一直生活在虚空里的人,除了语言及一些很基础的常识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了把他带去医院,方芸妙得全程拉着他的手,带他走过一条条马路,并且不可以有一丝的放手,不然他很快就被其他的事物吸引而走开。这对于一直与谷雨桐保持着距离的方芸妙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脸红”的事,但她现在终于习惯了,原来牵着喜欢的人的手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尽管他是失忆的。
然而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对于谷雨桐来说,他必须找回记忆才行,可方芸妙又不希望他再次变回之前那幅丧样,况且,就这样找回记忆,他会不会再一次失忆呢?
现在的谷雨桐虽然看上去跟白痴一样,但他对一切都抱有很强的好奇心,而且,他很天真。
“方沅妙,这里是哪里啊?”
“是医院啦,刚刚就说过了。唉,还有,我的名字不用脱那么长,我就叫方芸妙。”
“哦,可你刚刚就是那样念的啊。”
“唉,算了,你就直接叫我妙妙吧。”
“妙妙……好,好记。”
尽管在家里常被这样叫,但今天不同,她是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叫的,脸上“唰”一下就红了。
“妙妙,你脸上是什么?好红。”
“啊——不行不行,你还是叫我方芸妙吧。记住不要脱那么长。”
他小声哦了一下,继续环视着四周,而方芸妙则盯着他的脸。在方芸妙眼里,她见过的任何一朵花都没有他好看。那样天真的面孔,就像是有能净化人的污浊思想的神奇魔力一样,然而谁都不会知道他以前的样子与这截然不同。以前的谷雨桐,以前……
方芸妙想起了那一切,那一连串突然的事件,从她遇见谷雨桐开始,然后成了同桌,谷雨桐帮助她学习,互相开着玩笑,还聊到了将来的想法,就这样慢慢喜欢上了他。随后是高考,他们经历了一些小波折后重归于好,然而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接近他了。到最后,她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她后悔了。或许我当时接受了央晓冉的好意呢?或许这样央晓冉就不会自杀?或许谷雨桐也不会因此失忆?或许那样我就真的和谷雨桐在一起了?或许那样是最好的结局?
她没意识到,此时她的眼里又流出了泪。
谷雨桐的目光顺到了她的身上,然后是她的眼睛,水晶般的泪从她的眼眶里划出来。
“方芸妙,你怎么了?”
她醒了过来,立马把头转了开,抹去眼泪,强笑着说:“没事,我……我是在让眼睛泡温泉,这样它们会很舒服。”
“温泉?温泉是什么啊?”
她耐心的给他讲起温泉的由来,其中又提到了地球,地壳,火山……可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于是她赶紧趁自己的知识储量竭尽之前转移话题。她给他讲起了童话故事,从丑小鸭讲到白天鹅,从小红帽讲到大灰狼,又从七个小矮人讲到了白雪公主……谷雨桐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所以光是解释方芸妙就耗了不少时间。当最后他听到白雪公主的故事时,他问道:“公主是什么意思啊?”
“公主啊,就是很美,很善良,很温柔,呃……很会关心别人的人。”
“那你也是公主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感叹让她的脸再一次升起了红晕。
“我,啊呃——我算?吗?”
“你不是说公主是很美,很善良,很温柔,很会关心别人的人吗?那你就是公主。”
她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那股灼灼的烧感在她的脸颊翻滚着,搅乱了她脑里没说完的故事,也搅乱了她那原本平稳的心跳。她紧紧撑住双腿,缓了好一阵才慢慢绕出几个字。
“……谢谢你。”
“我还想继续听……”
方芸妙重新理了好久的思绪,才终于找回了那个未完的故事,继续讲起来。故事结束了,谷雨桐嚷着还要听,然而央晓冉嘴都已经讲干了,她推辞说实在讲不动了,需要休息一下,但她看到谷雨桐那副失望的表情时又感觉自己好像欺负了他一样。正当无可奈何的时候,监护人终于到了,这下就要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工作了,本来这时候方芸妙就已经可以转交负责权了,但她并不舍得。谷雨桐也不愿意,为了表明自己的意思,他甚至一把抓住方芸妙的手,温暖传递在两人的掌间,就像一条河流,在时间之外的地方奔腾,永不停息。
监护人叫李红园,是个五十来岁的妇女,见了这番情景,她并没有反对,而是笑笑同意了。于是二人就跟在李阿姨的后面。李阿姨是居民委员会来的,她对谷雨桐的态度意外的好。听她说,她的儿子很早就夭折了,要是儿子还活着,那也该上大学了。两小时后,他终于做完了所有检查。
现在,谷雨桐得呆在病房里,而方芸妙差不多该走了。如果换作刚开始的时候,谷雨桐一定会不让她走,然而经过这些时间李阿姨的疏导,谷雨桐总算不那么缠着她了,因为他明白了方芸妙也有难处,她必须回去,而且以后也还会来。然而即便明白,他还是有所不舍,于是李阿姨告诉了他一句话,让他铭记终生。
躺在床上的生活始终是无聊的,更何况谷雨桐住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人,但那天李阿姨为他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于是他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在所有的电视节目中,他最爱看的就是歌唱的节目,李阿姨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觉得这样或许对恢复谷雨桐的记忆有作用,于是也就放着他看。
当然,电视终究也会看腻,所以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候还是方芸妙来探望的时候。那天方芸妙带着小茶准备进医院,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她解释了半天,但保安仍不肯放她的猫进去。
“你这样我的工作真的不好做……”保安难为道。
方芸妙低下头,有些无所适从。看来真的不行啊,她想。正准备走出医院的时候,谷雨桐的主治医生走了出来,说:“没事的,老张,你就放她进去吧,她要探望的病人是我负责的。”
“哦哦,原来是徐医生的……那好吧,但是你可要管好那猫啊,出事了就麻烦了。徐医生,上次的事就谢谢了。”
“小事。哎呀,吃早饭去咯……”
方芸妙也远远地叫了一声谢谢,又向门卫道了谢,然后走进去了。不过为了不再引起麻烦,她把小茶塞进了衣服里,小茶的毛紧贴在方芸妙的肚皮上,这让她感觉痒痒的。坏坏的小茶还不停的用舌头舔着那一块又香又光滑的地方,方芸妙更觉得痒了。好在那天医院的人不多,没人在意到她的异常。
“你这好色的小母猫!”方芸妙走进了无人的电梯,门一关上,她就从衣服里拉出小茶来,龇着牙说。
她终于走到了谷雨桐的病房前,神神秘秘地敲门,等谷雨桐开门的时候,他立马就被方芸妙胸前那只毛茸茸的生物吸引住了。
“她叫小茶,是我的好朋友。”
小茶喵喵叫着,缩在方芸妙的怀里,萌哇哇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眼熟的人。
“她也是人吗?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啊,不是的,她是一只猫,和人是不一样的。”
看来李阿姨跟他说的朋友观还是狭窄了些,不过这也无妨,谷雨桐很快就理解了这些,他现在的认识与失忆那时相比高了不少。
出于本能的好奇,他慢慢伸手摸了摸小茶,小茶一点也不抵抗,发出很享受的呼呼声,谷雨桐越摸越觉得可爱,他不停地逗着方芸妙怀里的小茶,突然间,他摸到了比猫更软的地方。那里不像是猫的身子,而更像是人的皮肤,滑滑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手感。
“啊!”方芸妙突然尖叫了一声,激灵后闪了两步,脸红的比那天牵着谷雨桐的手的时候还红,嘴一直打着结巴。
谷雨桐也被方芸妙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听见方芸妙颤颤道:“你、你你你你你你摸错地方了!”
然而接下来谷雨桐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看来李阿姨还没告诉他男女有别……
方芸妙就这样自个脸红了一阵,最后她原谅了谷雨桐,毕竟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李阿姨因为刚好家里有点事所以今天都不过来,病房里只有谷雨桐和方芸妙的畅谈。谷雨桐和她分享了很多他在电视上看到的美好,同时也问了很多的问题,尤其是关于歌唱方面的。方芸妙一开始时还认真的听着,可越到后来她越担心。这样下去他总有一天会发现央晓冉的事情,然后那又会变成怎么样呢?他还会变成原来那样的谷雨桐吗?又会变得闷闷不乐吗?如果变回了原来那个谷雨桐,现在的他会消失掉吗?他与她现在所有一切的开心的时光会不会只是假象呢?或许真正的谷雨桐并不希望和她有这样的交集呢?
就这样,她脸上的忧愁慢慢多了起来。她常常怀疑:这些都是真的属于我的吗?
“你怎么好像不开心了?”谷雨桐慢下来语速,看着她的脸问。
“没、没有,我挺开心啊。”她勉强露出笑容,心里却不这样想。
“哦,那你有不开心的事就跟我说。朋友就要互相帮助,李阿姨教我的。”他满自豪。
方芸妙点点头,继续听着谷雨桐分享的快乐,然而她不能认真听进去了。
临走的时候,徐医生进来问了问谷雨桐的情况,并且督促他及时吃药,然后就出门了。方芸妙也整理好东西,简单告别后就带着小茶离开了。然而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医生的办公室。
“徐医生,他的病还会好吗?”
“看这趋势,他恢复的不错,态度很积极,其他检查也没问题,这样下去,完全恢复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了。”
“那……徐医生,他恢复了记忆会怎样?”
“这,”医生停住了手中的茶杯,“应该会很痛苦吧。”
“那能不能……”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只是朋友吧。”他托起茶杯喝了一口,“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也要明白,这是他自己的成长,是不可干涉的。要照你那样下去,他怎么在这个社会生存?如果实在恢复不了,那确实没办法,但我们会尽一切努力。”
“唉,小妹妹,我劝你一句,别犯糊涂事。”
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唯唯诺诺答应了医生,抱着小茶出去了。
在这之后,没多久的一个下午,谷雨桐偶然看到了男女之事,这让他的心里起了点毛燥。于是他向李阿姨问了那个问题,这可真是难为了李阿姨,特别是当谷雨桐问起小孩子都是怎么来的时候……果然她还是糊弄过去了。在问了这些问题以后,他知道了两个词——喜欢和爱。但要说如何仔细去区分它们,对他来说可是一件难事,毕竟纸上谈兵不是个好办法,经历才是。所以他开始自己摸索起来。首先他理解了喜欢,那是对人或事感兴趣、有好感的一种情绪,这让他联想到了方芸妙,他很喜欢方芸妙,每天都想和她一起玩,一起聊天,一起吃东西,一起看电视……他还有好多想和方芸妙一起做的事,那么爱是什么呢?他只知道那是比喜欢更高的情感,而至于其中包含的词汇:亲情,友情,爱情……他不明白那都是什么意思,特别是爱情。亲情的话,李阿姨告诉过他,他切身体会到了那样的感觉,李阿姨很照顾他,就像他的亲生母亲一样;友情的话,李阿姨也告诉过他,他和方芸妙之间就可以称作友情;然而爱情,李阿姨自己也说不明白,她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情感,每个人有自己独特的感受,总之是要他自己去探索的。
那么爱情到底是什么?他总是深陷于这个问题。他对方芸妙的喜欢,以及他们之间的友情,可以升华为爱情吗?如果升华为爱情的话,那他又该做什么呢?他应该为此做好什么准备呢?他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然而依旧无果。突然,他回到了起点上——我为什么会想和她拥有爱情呢?
方芸妙每天都会来医院,她由最初的腼腆渐渐变得开怀,活泼,用方妈在家说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我真是什么时候生了只猫啊?
那一天谷雨桐亲口对她说:方芸妙,我最喜欢你了。
真是她曾经做梦也不会梦到的事,尽管她知道谷雨桐说的不是男女意义上的喜欢,她也十分满足,不过这也让她记起心里的那个挥之不去的疙瘩:这些都是真的属于我的吗?那天回家的时候,她一直在想着这些。天上晴空万里,灼白的阳光刺射着每一处污垢,却总不能把它们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