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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臂如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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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以为,万寿节之后,不会有多少机会再见公主。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不过刚过了夏至,皇帝的诏书便来到了应家。
  ——六皇子、五公主与瑰云公主入紫竹院修习,应淮初与林晟也一块被打包了进去,名曰当公主的伴读。
  ——除去紫竹院原有夫子外,另派左仆射白舒季及太常博士应江期,于每月逢五逢十入院讲学。
  宫里的公公宣读诏书之时,应淮初跪在地上,没忍住轻轻蹙眉。
  首先,紫竹院向来只供皇家子弟修习,就算是应林二氏煊赫至此,也从无子弟入紫竹院的先例,所以也从无紫竹院伴读一说。
  其次,紫竹院从未对公主开放过,这次却一下子放进去两位公主。
  还有,向来皇子找男伴读,公主找女伴读。让臣子给公主当伴读,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这个事情,实在太奇怪了。
  反观家主应修泰倒是神色如常,老头子接过诏书,脸色竟有些真情实感的明快。
  “多谢公公。”
  公公接过打点,笑得客客气气,甚至带着点逢迎:“这可不是奴才的功劳,应大人不必谢奴才。要谢,就谢瑰云公主殿下,这是她用一碗冰糕讨了陛下的欢心,这才换来的大大好事。”
  应淮初更意外了。
  虽说瑰云公主受宠,但没想到如此受宠,只用一碗冰糕就能换来皇帝连破三个惯例。
  送走宣诏公公后,应修泰拍了拍应淮初的肩:“别愁眉苦脸的。虽然不知道陛下是如何考虑的,但这事儿对咱们家来说,是好事。一来你可以有机会进紫竹院读书,结交院内大儒。二来,江期也算是有了点实事可做。”
  应江期是应修泰唯一的孙子,比应淮初长两岁。其父应康正在边南外派历练,一时半会回不来。
  紫竹院修习一事,对应江期的好处不仅仅是给了个清贵实差,而且还成为应淮初名义上的老师。
  就算以后应淮初接过应家主的位置,也不得不对应江期恭敬些、尊重些。
  应修泰再如何将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也是人,也有私心,也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安顺一生。
  “江期,你也要好好把握机会。”
  老头子言简意赅,嘱咐着孙子,
  “尤其是上书左仆射白舒季,还有几个月就归京了,到时候你们要好好与他处好关系。此人不过二十七岁,从无结党,便能与我平起平坐,绝非等闲之辈。”
  应江期端坐于轮椅上,人很瘦,举起骨节分明的手拜道:“是,祖父。”
  “还有,虽说此次陛下给的名头,是去做公主的伴读和讲师,但她们俩,你们还是离远些好。”
  想到瑰云的那副好样貌,应修泰忍不住细细叮嘱两个孙辈,“尤其是瑰云殿下,聪明有余,也得圣心,但德行素养上……做不得应家主母。”
  “尤其是你,淮初。虽说陛下曾有意将她许配于你,但这些年过去了,念头也已经淡了。你只需与她保持距离,待她出阁后,我会为你寻一位适合做主母的良家女子。”
  应淮初垂眼称是。
  与此同时,满意的还有林家。
  林定安嘱咐嫡子:“去了之后好好表现,不许调皮捣蛋、给你老子丢面。还有,我瞧着瑰云这丫头不错,你借此机会好好接触一番。”
  没有什么是比自己心动的人同时也是爹妈认可的人来得爽了。
  林晟心花怒放,明显只听到了第二条要求,而忽略了第一条要求,咧开两排白牙:“放心吧爹!我一定给您把表妹娶回家!”
  见儿子这幅兴高采烈的样子,林定安感到十分无奈,只能期待紫竹院的夫子能好好管一管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皮猴儿。
  最重要但最鲜为人知的是,对于此事,皇帝也是十分高兴。
  皇帝先是跑到应皇后那儿:“你是不知道,那日林莽夫跟朕讨要修堤坝的差事,有多威风,有多神气,干脆朕将这皇位给他做好了!”
  说着说着,皇帝拉起皇后的手,颇有几分掏心置腹:“如英,虽然朕平日里去林妃那儿更多些,但也只是为了给林晟面子。你才是朕的妻子,朕有心里话,也只会与你说。”
  皇帝又跑到小林妃那儿:“你是没瞧见,应老头仗着是朕的老师,有多威风,有多高贵,干脆朕将这皇位给他做好了!”
  接着,皇帝拦着小林妃柔若无骨的腰肢,真情实感道:“爱妃,你给朕生了一个好女儿。”
  皇帝在两边都没有说谎话,但两边合在一起,才是他完完整整的真心话。
  应淮初是应老头内定的继承人,未来是要跟着入主尚书省的,少说是混个左右仆射坐坐;林晟是林莽夫唯一的嫡子,未来要接过兵权,少说和他爹一样是个正二品的大将军。
  如今这两人都要给他的女儿做矮半截的伴读,皇帝表示暗爽。
  如此,夏末的一个良辰吉日,五位少年人踩着轰天响的爆竹声,进入了紫竹院,开启了他们最无忧无虑的读书时代。
  *
  五人的桌椅呈前三后二的排列,前面三个是烫金的桌椅,后连两个只是普通的黑木桌椅。
  瑰云一瞧,便知躲后排偷懒的计划落空了,只能尽可能在第一排选了个最边靠窗的位置。
  六皇子走到最中间的桌子边坐下,笑嘻嘻地看着左手边的瑰云:“阿姐,我坐你旁边!”
  瑰云冲他笑了笑。
  与此同时,林晟一个箭步跑到她后面的那张桌子坐下:“瑰云,我就坐你后面!”
  瑰云也冲他微笑点头。
  五公主和应淮初也一前一后在剩下的空位坐下。
  为了照顾四个后进生,课本选取的十分简单,大多数都是应淮初学习过的。但夫子们上课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应淮初听得及其用心,一个字都舍不得落下。
  五公主学习也很认真,但反观左手边那几个活宝就不同了——
  六皇子还算坚强,但哈欠连天,实在勉强;
  瑰云心思不在课堂上,动不动盯着窗外的桂花树发呆,不知在琢磨什么;
  而最过分的莫属林晟,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了,课本都成了他的枕头。
  对此,夫子们表示假装看不见,于是更加对着五公主和应淮初热情输出。
  偶尔,应淮初会看向侧前方的瑰云。
  大多数时候她的目光都不在夫子身上。
  他不是很理解,为何求来入紫竹院机会的人是她,如今什么课都不好好听的,也是她。
  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疑惑,应淮初迅速收回心神,在自己的书册上奋笔疾书。
  转眼到了秋天,一夜之间,窗外的桂花都开了,丝丝香甜涌进课堂,十分沁人心脾。
  恰逢这日是双十日子,轮到应江期来授课。
  六皇子得了风寒在宫里休息,林晟也直接告假没来——其实是找足机会给应家甩脸子。瑰云扭着身子憋了一节课,也在一下课溜没了影。
  应淮初看着前方,五公主正恭敬请教应江期问题,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
  他摸上腰间日日佩戴的青竹荷包,找了个机会,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院内种植的桂花树,已经有数十年之久远,个个长得高大茂盛。
  金黄色的桂花地簇拥在枝头,给树木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绒毯。微风吹过,那些小小的花朵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浓郁而甜美的香气。
  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满树的桂花上,使得这些金黄色的小花就像是一颗颗小星星。
  星随风落,如雨一般,铺成了一片华丽的花毯。
  应淮初稍稍抬头,看见瑰云正叉着腿,坐在树枝上,举着手臂小心采摘着高处的桂花。她的身侧挂着一只白色的布袋,袋中微微鼓囊,应当是已经摘了许多桂花了。
  她仰着头,阳光洒在她白净的脸上,折射出淡粉色的健康光晕,显得圣洁而宁静。
  她的手举得很高,宽大的袖子顺着纤细的胳膊滑落,露出洁白柔软的上臂。
  一瞬间,应淮初便想到了家主书房放的那一方羊脂玉环。
  他下意识地觉得,哪怕是右仆射大人珍藏的纯白无暇的羊脂玉,被打磨成毫无偏差的完美圆环,也比不上瑰云的手臂那般柔和美丽,浑然天成。
  两人,一个在树上仰头看着高出的桂花,专心致志;一个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女孩,陷入怔忪。
  直到她柔软的声音轻轻传来——
  “这么做是很不对的,下回不可以这样了哦~”
  以为她在说自己,应淮初如梦初醒,心里念了好多遍罪过罪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连连后退之时,他脚下一个错乱,踩到了废弃的树枝,发出轻轻的脆响声。
  他仓皇回头,忽然发现自己身后站了好几只白毛狗儿,一个个摇着尾巴,审视着他这个陌生人。
  狗们看着他,他也看着狗们。
  狗们冲他“汪”了一声,他也没忍住对着狗们“啊”了一声。
  没错,他应淮初能文能武,清贵矜持,自律慎独,克己复礼,
  但怕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