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相》攸枳

6、誓言

　　千予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身处那片虚无幻境之中，身体上刻满了血色的无法理解的上古文字，半身已经陷入了亡骸之岛中，并且还在不断地向下陷落。千予辰拼死挣扎起来，但无论他再怎么竭尽全力，他本能的嘶吼，他拼死生存的意志便立即被这座幻境——被这无边的死之世界所吞没，不会显现出任何的痕迹，时间就这样过去。
　　千予辰越来越虚弱，意志变得迷离，他感到，自己即将死去了。但是，无尽的执念死死支撑着他，让他一直在死亡边缘徘徊。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恍惚之间，原本黯淡的空间，这无边的黑暗、孤独与绝望中，一道微弱的光照了进来，落在身上，无比的温暖，犹如神之赐福。
　　这无可撼动的世界也被撕开了一丝裂缝，原本枯竭的灵力逐渐恢复，千予辰再度燃起了生的意志。沿着光芒的指引，他竭力催动灵力撕扯着空间裂缝。在不断地对抗中，他仿佛渐渐看到了无数流动的纹路。
　　原本光滑平整，独立于法则之外的绝对空间，在他的眼里变成了可以触碰变化的水流，千予辰领悟到了空间的法则。冰寒灵力的攻势不断强盛，裂缝在一点点扩大。终于，整个世界犹如一面受到重创的镜子般破碎了，千予辰惊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正席地而坐的珵音；她紧闭着双眸，面无血色，浑身苍白，灵血正源源不断的经由双手输送给自己。千予辰顿然明白，那道光绝非神的赐福，而来自与自己血肉相连的至亲。他无法想象，恢复意识后，弱小的她——自己年幼的妹妹是如何面对狰狞可怖的自己，是如何强忍惊惧与悲痛，承受莫大的灵血离体之痛以拯救他的哥哥——这般无能的自己。
　　千予辰艰难地爬起身，点住珵音的穴位，止住了灵血的输送，然后将她紧紧抱入了怀中，良久。虽然他无比希望能叫醒珵音，让她看见自己的哥哥还好好的活着，但他知道这不可能。灵血是一个人的修行乃至生存之本，失去了如此大量的灵血，呼吸尚在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但千予辰没有再感到无助的绝望，而是从未有过的意志刻骨，斗志铭心。从此刻起，哪怕是要踏遍三千世界，将天上星辰夺下，他也要救回自己的妹妹；哪怕是要与人斗，与鬼斗，与神斗，与整个世界为敌，他也要让应死之人入黄泉赎罪。
　　……
　　西梁主道，车水马龙之间，九歌洛舞正向西竭力奔跑。本来她一整天都埋头在藏书阁中，傍晚却从母亲口中得知冉锦守被罢宰相，即日赴南。大惊失色的她便立刻跑出了家门。
　　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宰相府门前。门内人影忙碌，喧闹嘈杂，九歌洛舞却只感觉时间静止了下来，越往里走，心就愈发狂跳不止。忽然，旁边有人向她打招呼，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问到：“钟叔，阿南呢，他已经走了吗？”“嗯，阿九，你来晚了一步，他们傍晚时候已经动身出发了。”
　　九歌洛舞紧咬嘴唇，眼中泪光闪动。“不过阿南走之前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正好你过来了。”钟管家拿出信交给了九歌洛舞，然后便离开继续忙碌起来。
　　九歌洛舞谢过钟叔，接过信封，上面写着“阿九亲启”的字样。打开信封，里面不过是寥寥几字。
　　“阿九，
　　事发突然，宰相府内有好多事要忙，抱歉没能亲自去与你告别。不过不必担心，洛川城虽然偏远，但还在王朝境内；等安顿下来，四月七日一定如约回来见你。
　　如上，再见。”
　　收起信件，看着宰相府内忙碌喧闹之景，不知为何，却让九歌洛舞感到平静安心起来。
　　就这样，时间到了四月五日。这天早上，城中各处布告栏上，均不知何人张贴了一封告示。
　　“文灵8374年4月3日，当朝宰相冉锦守南赴洛川，遇害于青丘。宰相冉锦守、画师千南音均亡，二人之子千予辰、冉珵音无踪。
　　千家总管钟无青结乌馀宗大长老乌木图同谋此滔天之案，二人往来信已查，证据凿凿。昨朝堂之上，帝皇已定其罪当诛九族。
　　当其临钟乌狼子之心，冉奋起抗之，诛杀乌当场；然钟卑鄙，侧后以袭，乃至冉憾然陨落。其师叔陌冬救护已迟，愤然诛灭钟于青丘。
　　宰相冉锦守，师出天玄宗护国将军长衡意，历二十年夙兴夜寐，其行公正，其业勤恳，其功灼然。然遭乌馀宗奸人弹劾罢相，又横此大祸，是国之不幸，天下之悲痛。
　　天玄宗衷心佐白夜帝皇，以至民间太平，天下大同已千年。然今乌馀宗之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君危矣，国危矣，是当宗人仿百年前护国将军出山平叛党之效，除逆贼，清君侧，平天下，刻不容缓。”
　　短短不过数百字，却在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冉锦守刚被贬配偏南，还未到任就被谋杀身亡，这在王朝千年历史上，也是少有的大案。更何况在任二十年间，冉锦守抑宗权、重民生之策深得民心，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让人感慨愤然。
　　过去，在民众眼中，天玄宗、乌馀宗不过狼狈合流，而现在，乌馀宗则变成了众矢之的。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句“除逆贼，清君侧，平天下！”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跟着相应，浩浩荡荡的大游行便由此发展组织起来。
　　骚乱很快被平息，但这一大案带来的，席卷整个王朝乃至全大陆的风浪，才刚刚拉开序幕。
　　午时，某座府上，一位中年女子正来回渡步，面色凝重。
　　“阿娘，你在这里做法呢？”九歌洛舞一如往常泡在藏书阁里，正午时分出来打算找点东西吃，就在屋内撞见了母亲，不禁这般吐槽道。
　　九歌昭君看向洛舞，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头发怎么乱糟糟的，像什么话，等会儿赶快去理一理。”随即又道：“冉锦守在青丘山脉遇害身亡，天玄宗借由要向王朝发难了，我在想咱家要不要先出城避一避。”
　　九歌洛舞闻此大惊失色道：“阿娘，你说什么！冉叔他？那其他人呢，千姨、钟姨、阿南、阿音呢？”
　　九歌昭君一愣，这才想起洛舞素来与千家相熟，更是和千家长子青梅竹马，不禁后悔口无遮掩，赶忙说道：“千予辰和冉珵音目前下落不明，王朝已经向各地发布寻人布告了。”
　　“千姨和钟姨呢？她们呢！”
　　“千，你千姨也遇害了。告示上说，是钟无青和乌馀宗谋划的此案，钟无青已经被，被当场诛杀了。”
　　九歌洛舞只觉天旋地转，顿时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九歌昭君将她抱入了怀中轻轻抚背，良久无言。
　　许久，九歌洛舞情绪稳定了些，擦干泪水，双眸泛红地说：“阿娘，我一定会去找到阿南和阿音。”
　　九歌昭君点了点头，她相信只要是自己女儿决定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办到。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痕，宠溺地说道：“到了要出发的时候，记得把眼泪擦干净，头发理整齐。九歌家的长女，白夜皇城的天才，可不能有这么窘迫的样子。”